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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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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有一口水也好啊……」她越是阻止自己去想,越是去想。水,這個平常生活中太平常的東西,此時竟頑強地佔據著她的思維。她閉上眼,關於水的記憶悄悄地浮上來。大約是七歲吧,她家小院裡有一個水龍頭。那時她所在的小縣城嚴重缺水,每家都在嚴格限制用水。父親規定,除了做飯洗衣燒茶,不能浪費水。六月的天氣很熱,她放學回來,覺得空氣裡滿是沙塵,涼鞋上也沾滿了土。家裡沒人,她真想將自己裝進木桶裡好好浸泡一下,哪怕洗洗腳也好。於是她脫了鞋,站在水龍頭下,擰開了它。清涼的水嘩嘩地流,她感到暑氣正從腳上消失,舒服極了。正在這時,他的父親闖入院門,盛怒之下打了她一巴掌……二十年後,她已嫁作人婦,丈夫汪然對她簡直是有求必應。水,在她的生活中簡直成了視而不見的東西。她們家的飲水,從自來水變成了桶裝水,後來汪然嫌桶裝水不好,就用礦泉水做飯沏茶。一次他們去郊區的鳳凰嶺,見半山腰上有人排成長隊,在接石縫裡滲出來的只有麻線粗細的泉水,老人們都說這水沏茶做飯,香極了。她隨便說了一句:要是用這水洗澡,不知多舒服!汪然卻記在心裡,在一個週末半夜起來,開車上山,接了五個塑膠桶,放了一浴缸,再請她去浸泡……這件平常的小事,曾讓她感動莫名。 想起汪然輕輕將她抱入浴缸,想起那清涼的泉水沁透肌膚的快感,她不由得歎了口氣。現在,她形容狼狽,六神無主地呆坐在這陌生的荒島上,等待著命運的宰割。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海水,但不能喝。風暴過後的海島潮濕陰冷,黃昏的海面全是令人情緒敗壞的風景,她不想多看一眼。若是在北京,下過雨後,城市會有別樣的寧靜。她下班回家後,打開窗,讓沒有灰塵的空氣流進屋中,靜靜地享受城市的黃昏。她可以一邊喝咖啡,一邊聽著音樂,一邊上網,或是同宋佳到康樂中心遊游泳,打打網球……曾一度令她厭倦的城市生活,此時變得那麼溫馨和令人渴望……甚至,她此刻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出了毛病——與一位離了婚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到無人荒島上來,還差點送命,簡直不可思議! 但她心裡非常清楚,無論如何,是季漢宇救了她。雖然她也救了他,但他正是由於拼了性命救她才弄到自己差點死去的地步……眼下,他又不顧身體虛弱,隻身去尋找出路。這些,都令她感動。然而她此刻的心卻無法阻止地回憶城市生活的種種細節,特別是汪然給她的好處。知道在這個時刻不該想這些,這個時候應該配合季漢宇想活命的辦法,但她實在束手無策,只得任由思緒向過去的生活湧過去……傻傻的汪然,此刻在做什麼?要是他知道他的愛妻正遭遇危難,他會做什麼?可是,要是他知道自己的老婆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他又會做什麼?事實上,如果自己不能脫險,用不了幾天,汪然就會知道。張大哥找不到季漢宇和她,就會報警,那麼警方會根據張大哥的描述,開始尋人……汪然要是見她久不回家,也會報警。汪然並不笨,他會到公司去查自己老婆的行蹤……調查結果,自己的老婆騙了他,去同一個男人約會,結果出事了……她不敢再往下想,但種種設想又止不住地鑽進腦海……那麼汪然一定會前來找她,張大哥帶路,來到先前那個小島上,見到帳篷、物品,還有被風暴肆虐過的小島,其結論就是她和季漢宇失蹤了,然後汪然和員警失望地離去……汪然一定會哭吧?這事他怎麼向父母說?父母知道後將會怎麼樣?經過自己幾次三番的勸說,已經退休的父母已答應搬到北京來住……歐陽漓咬緊嘴唇,被自己的假想弄得眼睛發澀。 那再後來呢?沒有工具,連季漢宇別在腰上的砍刀也掉在海裡了,他們連木筏都紮不成。運氣好一點,季漢宇還能找到點吃的,能在這鬼地方苟活下來……難道,自己真的要同那對石壁留書的夫妻一樣過著野人般的生活?想到這裡,她心裡直發毛。先前還讓她感動的石壁留書,此時竟成了可怕的詛咒。不!她心裡不停地喊,她不想要這種生活!如果老天有眼,讓她回到都市去,她願意同汪然過平淡如水的生活…… 不止一次,汪然都提出要一個孩子,她都拒絕了。要孩子,就意味著她將停止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工作。以前,她當記者,沒日沒夜地跑新聞,顧不上;公司創業時,更是無暇顧及此事;現在,公司運營漸入佳境,但身為公司主要決策人之一,她不想因為要孩子而耽誤工作。她以前在報社,親眼目睹很有前程的女同事,因為要孩子,處於半退狀態,雖然保留了基本工資,但重要的崗位立即被別人搶去了。其中一位元女記者,是公認最有前途的,獲過「范長江新聞獎」,但自從做了媽媽,只得做一名副刊編輯,從此默默無聞。歐陽漓喜歡工作的狀態,不想成為一個家庭主婦,讓汪然養活她。 幸好汪然在要孩子的問題上態度不是十分堅決。提過幾次之後,便沒有再與她提及。倒是汪然的父母年邁,私下裡嘀咕,歐陽漓也裝作不知。有時,歐陽漓靜下心來,也會想這個問題,但終究還是決定過兩年再說。 現在,她獨自坐在陰冷的海邊,深切地感受到一種孤寂。也許,年過三十的女人,潛意識裡都有做媽媽的願望吧。如果這次真的死了,那麼她的這一生,將會因沒有做媽媽而遺憾;如果有個孩子,生命得以延續,希望也可以無限延長……她歎了口氣。看來,人終究不能免俗,汪然的要求本在情理之中,但自己為何在遭遇危難的時候才認真地思考這些問題呢? 她無法回答自己。 她現在已清醒地認識到,生活原本平淡。若是人為地強行改變這種平淡,將會付出代價,甚至是生命的代價。她並非怕死,但她如果死了,將會帶給親人傷痛,將會在自己的生活圈裡造成不良影響。一個平時循規蹈矩的職業女性,居然同一個男人在荒島上遭遇了風暴,這恰恰是花邊小報感興趣的話題。的確,她與汪然的情感歷程太過簡單,甚至枯燥,她想創造一種符合自己內心意願的情感生活。然而,當她發現親手締造的浪漫在災難面前不堪一擊時,她開始動搖了。要讓她真的與季漢宇生活在這荒無人煙、與世隔絕之地,她寧可選擇死。也許季漢宇可以,但經過這三天的生活,她覺得自己根本無法脫離現代社會,她的生存能力太弱,只會成為季漢宇的負擔,甚至會把他拖死。再說,千千萬萬的女性,不都是像自己以前一樣過著平淡的生活麼?有什麼不好?這裡,別說洗澡,連淡水都沒有,怎麼生活? 想著這些,她的腦子亂極了,只恨不能插翅飛回北京。天漸漸暗下來,海風送來難聞的鹹腥味,季漢宇還沒有回來。她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扭頭向島上望去,希望天黑前季漢宇能回來,哪怕帶回來的是壞消息。 然而,就在她一回頭的當兒,她的血液迅速凝固,甚至呼吸也停止了。 一條手腕粗的大蛇,昂著頭,就盤曲在她身後不到三尺的地方。三角形的蛇眼裡,發出奪人心魂的光。 歐陽漓不動,是嚇呆了;而那蛇也不動,可能是因為從未見過人,是以靜觀其變。 人蛇對峙,歐陽漓要不是坐著,早已雙腿癱軟。她生平最怕蛇和老鼠,即使在電視上看見也會噁心,更何況這條大蛇目露凶光,顯然隨時都會發起攻擊。她絕望了,不敢動,也不敢喊,腦子裡一片空白,冷汗瞬間佈滿額頭。 也許那蛇看出了她的示弱,頭部開始慢慢向前探,並吐了幾下信子。歐陽漓想跑,但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想喊,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音。當蛇終於躍起,箭一般撲向她時,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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