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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駕駛著巨輪遠渡萬里重洋,擺脫了陸地上的束縛,不能說一點意思都沒有吧?」歐陽漓又說。

  「那是當然。」季漢宇見她來了點興致,擔心她會因話題的無趣而又一次進入尷尬,趕緊在腦海裡搜尋能夠令她感興趣的東西。突然,他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連他自己都願意重複回憶的話題。「當然還是有一些有意思的故事,比方說一隻鳥……」他故意停頓了一下。

  「一隻鳥?」歐陽漓果然上當了,「我聽說過一隻鳥能夠撞壞飛機,難道一隻鳥也能損壞大船?」

  季漢宇笑了,但瞬間他又鎖起了眉頭,一種傷感的神情爬上眉梢:「航行這麼多年,只有一次,也只有一隻鳥,至今讓我難以忘記。它是精靈,是勇士,更是難得的伴侶。很多時候,我疲倦了,累了,但我只要想到它,就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我……你想聽聽這只海鳥的故事嗎?」

  「當然願意。」歐陽漓被他突然轉變的情緒所感染了,她將右肘支撐在桌面上,托起了臉,像一個迫切地想知道故事結尾的小女孩。

  「五年前,我們從紐約返航上海。這段超過一萬海裡的航程,要花一個多月的時間。像這種遠端航線,最熬人。大約是起航後第七天,我在甲板上檢查工作,突然看到了一隻小海鳥,跟著船疲憊地飛。在茫茫的大海上,它孤獨極了,身邊沒有同伴,海風又很大,好幾次它都快追不上我們的船了。我聽老船員講,有一種海鳥是海底的精靈變的,它們從不離開大海,也不停下來休息,只是努力地飛。如果一隻鳥飛得倦了,另一隻鳥就會將它背在背上繼續飛,直到雙雙跌落海裡……當然,這只是一種傳說。但這種傳說使我敬仰它們。我站在甲板上,努力地向它招手。那只海鳥真的飛不動了,它看見了我,但它可能是害怕吧,幾次試圖落在船上,可是仍然沒有落下來。我扶著船舷,一直伸長了手臂,等待它的信任,等待它能夠降落。終於,在掙扎了幾次之後,它俯衝下來,準確地落在我的手掌上。

  「它真的美極了,雪白的絨毛,頭頂到脖子的部分是淺黃色的,藍色的嘴很尖,像一把火鉗,翅膀和尾巴都是藍色的羽毛。不過它太小了,身體瑟瑟發抖。或許是因為它決定將自己交給人類,不知道人類會不會傷害它吧。我輕輕地撫摸它的羽毛,將它帶回艙裡,給了它兩條小魚。它『嘰咕』地叫了幾聲,那凸起的圓眼睛裡,似乎有了亮色。它實在太虛弱了,在確定我不會傷害它之後,它就將身子放心地躺下了。

  「第二天,它又可以飛了。不過它仍然飛不高,在甲板上試飛,有時飛到駕駛臺上,但沒有離開船。雖然我的同事們見到了這個精靈都爭著喂它,但它還是不太信任他們,只是在吃完食後,就飛到我的肩膀上。

  「在此之前我從未接觸過小鳥,但那次航程讓我體會到了小動物的可愛。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和它幾乎形影不離。它似乎很懂事,在我工作時,它就靜靜地呆在一邊,特別是我在駕駛台工作時,它就在艙外的鐵欄上站著,似乎知道那個地方不能擅自進入。不過在我的辦公室裡,它偶爾還是很調皮,用尖尖的嘴笨拙地翻動著我的筆記本。有時,無聊的我會同它說上幾句,它只是歪著頭聽,偶爾『咕咕』地叫幾聲以示應答。然而更多的時候,它還是願意到艙外去,在海風中翻動著身姿,表演它精彩絕倫的飛行技巧。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終於,我們的船要靠港了,陸地已經清晰地出現在眼前。我與同事們商量,還是決定將它放回大自然去,它屬於大海。於是,在那個豔陽高照的中午,船即將靠港時,我開始狠心地趕它。它經不住我們的吆喝,開始飛了起來。然而,它只是飛了幾丈高,又熟練地落在我的肩頭,黃色的眼珠流露出一種依戀。我心裡一片茫然,但我的職責讓我不能與一隻小鳥糾纏下去,我只得狠心攆它。它飛走又回來,回來又飛走,如此反復。最後,我只得把它放在手心,用我的臉貼在它柔軟的羽毛上,我能感覺它的身體在顫動……就在我再次猶豫是否將它留下時,它突然一聲哀鳴,飛向空中,然後在我的頭頂轉了幾圈,沿著航跡直飛向海的深處,很快就看不見了……」

  歐陽漓聽得入了神。在季漢宇講完的幾分鐘內,她似乎還沉浸在這個故事裡。「那……後來呢?」她問。

  「沒有後來。」季漢宇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這只鳥,也沒有再碰到過類似的事情。但這只鳥,卻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裡,特別是我與它分別的那一刻,我竟然覺得自己和它,都是那麼孤獨,那麼無助。我只得將這種銘心的感受記錄下來。後來在朋友的建議下,我寫了個短文,發表在南洋的一家華文晚報上。」

  「什麼題目?」歐陽漓問。

  「《恨別鳥驚心》。」季漢宇發現,歐陽漓黑亮的眼眸閃了一下。

  「嗯,」歐陽漓若有所思,「借用古詩描述自己的心境,再合適不過了。其實,人也好,鳥也好,都是這個世間孤獨的載體。能夠有緣相聚,同舟共濟,已經足夠了,你還想奢求什麼呢?分別,無論對於人還是鳥,都是早晚的事。重要的是那個過程,在生命中駐留了美好的記憶。」

  季漢宇點了點頭,將已涼了的茶倒掉,換上滾燙的水。

  「我真羡慕你。」歐陽漓閃了一下有些朦朧的眼眸。或許,季漢宇講的這個故事,拉近了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在我的生活中,從未有一隻鳥讓我心動過。」

  季漢宇馬上捕捉到了她的弦外之音。她說的「鳥」,可能更多的是指「人」。他將目光伸向她,陡然間覺得她的瞳仁裡閃動著一縷幽怨。可是,在季漢宇的直覺判斷中,像她這樣的女人,生活應該是豐富多彩的,一定會有無數的追求者削尖腦袋對她大獻殷勤——無論如何,今晚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定得牢牢抓住。他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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