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上帝的花園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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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望與志明熱戀的那年,志明的大哥剛剛離婚。大嫂因為受不了婆婆的專橫,與大哥雙雙留學美國,可是到美國後只一年就跟大哥志強分手了。也許是當年的心情不好,也許是她們沒有眼緣,第一次見面,志明的媽媽就不喜歡依望。依望出生在台南的屋村裡,爸爸是個河南籍的軍人,到了臺灣後軍人的生活很艱難,他們被安排在政府搭建的屋村裡,與當地的臺灣人無論在語言上,還是在生活上都格格不入。志明家是臺灣本土人,經濟上比台南屋村裡的依望家要富裕,婆婆一聽到依望的出身就堅決反對。志明是個乖男生,但是他太愛依望,以至於第一次反抗了母親,並且和大哥志強一樣選擇了留學美國。依望以為時間長了婆婆會接納自己,沒想到婆婆的怒火越燒越烈。 跟婆婆商量不通,依望只好避而不聽。她跟志明都不想拿掉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於是佯裝服從,不再向婆婆提生孩子的事。洛棋的到來非常不順利,經過八個小時的自然陣痛之後,依望依然開宮不足,只好做了剖腹產。產後一周,依望回到陰暗的地下室,志明完全沒有照顧產婦的經驗,連雞蛋都煮不熟,更別說安頓哭鬧不停的孩子了。論文急著交,孩子老婆要人照顧,志明被逼無奈只好打電話給臺灣的老媽。當婆婆出現在家門口時,依望嚇了一跳,因為志明完全沒有跟她商量。婆婆要求將洛棋帶回臺灣養,依望捨不得兒子,卻爭不過李家的人,就只好同意了。志明堅持在父母走之前到華盛頓玩一次,他不想讓兩個老人白跑一次美國。 「依望,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呀?」志明拉著妻子的手,溫柔地問。依望覺得傷口還在痛,她不想去。婆婆聽了很生氣,她認為依望在跟她對抗,於是說:「別這麼嬌氣,我懷志明的時候,直到生產前一天都在打工呢。你這麼年輕就生不出孩子來,就是因為你不運動!」依望實在不想聽這樣的教訓,趕快表態,她也一同前往。 去華盛頓的那天,志明開著他剛買的二手車很開心。這台兩千美金的車開起來很顛簸,好像沒有避震系統。在去國家公園的土路上,依望突然覺得腹部很痛,並且有濕的東西流出來…… 「小姐,小姐。」有人在推依望。依望一下子醒了。「你在出鼻血。」原來是坐在她身邊的美國男人在叫她。依望用手摸了一下,果然有很多血在手上,此時空中小姐也趕過來。依望用紙堵住出血的鼻孔,又將空姐送來的冰袋戴在頭上。她重新閉上眼睛,剛才的夢境又出現在眼前。其實那不是夢,是她自己的回想。 丈夫當時把她送到醫院,她的傷口不僅沒有長好,還發炎了。經過長時間的顛簸和走動 ,傷口居然撕開了。 貝貝翻了個身。聽到動靜,依望趕快睜開眼睛,女兒的兩條小腿都從毯子裡面伸出來。依望幫她蓋好,又將頭上的冰袋拿下來,翻到另一邊重新戴好。在戴冰袋的時候,她的臂肘碰到了旁邊的乘客,依望的臉馬上紅了,緊張地側頭看看對方。剛才幫忙叫空姐的美國男人也睜開了眼睛。依望輕聲地向他道歉,他表示並不介意,並問依望好一點兒了沒有。依望再一次謝過他,重新閉上眼睛。 機艙裡的燈亮了,廣播裡宣佈馬上送早餐。貝貝被明亮的燈光搞醒,她翻身坐起來問媽媽到了沒有。依望看看手錶,離著陸的時間還有四個小時,貝貝失望地噘起小嘴。 早餐送來了,貝貝看到她喜歡的牛角麵包重新興奮起來。洛棋走回到媽媽的座位前,說他的早餐不夠吃。依望將自己的麵包遞給兒子,他正是長個子的時候,飯量大得驚人,只有十三歲,身高已經長到一百六十六公分。貝貝看到媽媽把麵包給了哥哥,自己也用小手抓起桌板上的酸牛奶放到洛棋的手裡。洛棋看著媽媽,皺了皺眉頭,依望伸手拿回酸牛奶,告訴貝貝哥哥不喜歡吃。貝貝又將酸牛奶放在媽媽的手上,讓依望吃,依望推說自己不餓,順手打開酸牛奶一匙一匙地喂給女兒吃。 連續的失眠使依望的內分泌完全紊亂。她覺得心裡有團火快將她烤幹了。食物好像是多餘的,她既不覺得餓,也不覺得饞。兩周之內體重已經輕了五公斤,面色灰暗,皮膚也鬆弛了。在這十幾個不眠之夜裡,依望常常在沐浴之後對著鏡子看自己。她有一百六十三公分的身高,五十五公斤的體重。在臺灣的時候她是高挑豐潤的女孩,到了美國之後,她卻變成了小女人,無論是身高還是體重都是小號的。現在瘦了五公斤,本來因為生過兩個孩子而微微鼓起的肚腩不見了,肚皮依然鬆馳,但是腰身卻已經凸顯出來。 依望將自己的臉湊到鏡子前,她看到從眼角呈扇形向外打開的魚尾紋。這些小小的細紋是何時出現的,依望不知道。她跟志明結婚後只經過很短暫的蜜月期就有了孩子。洛棋回臺灣後,她投入全部精力去奮鬥:打工、讀語言、辦理移民手續、延簽證,找離學校近、價格又相對低廉的房子。志明找到工作後,她也不敢停下來,因為他們距離美國式的中產階級生活還有相當的距離。十年,至少有十年她沒有這麼仔細地照過鏡子。 依望將紮成一束的頭髮放下來,這種髮型也維持了很久。在美國剪頭髮很貴,西方人又不懂得打理東方人的頭髮,花了錢也剪不出好看的髮型。到唐人開的髮型屋,找臺灣或是香港來的髮型師打理,價錢比西人還貴,因為除了他們這樣的窮留學生之外,還有部分有錢的華人移居到這裡。依望的頭髮很黑,發梢兒微微有些捲曲,濃密的頭髮像黑色的瀑布一樣傾瀉而下,把她的肌膚襯托得格外潔白。我還不太老呀,三十八歲還不是太老的年齡,可是我的生活卻好像已經走到了盡頭。 「媽咪,媽咪。」貝貝用小手將依望從遐想中拉了回來。依望看看女兒,自己也禁不住笑了。原來在想心事的時候,她將盛滿酸牛奶的勺子碰到女兒的鼻子上,搞得女兒鼻子上滿是白色的乳酪。依望掏出紙巾想幫貝貝擦乾淨,貝貝卻推開她的手,做出有趣的表情。依望再一次被女兒逗笑了,她的笑容鼓勵著貝貝,她變本加厲地表演開了:先是站起來給後排的人看,又邁過依望去拉她們旁邊的美國男人。依望緊張起來,她怕女兒的行為打擾到別人。美國男人也笑了,他一邊放下手中的書,一邊問貝貝自己可不可以也有一點兒。貝貝將鼻子上的乳酪用手指刮下一點兒,美國男人指指自己的鼻子,貝貝猶豫了一下,想淘氣的念頭占了上風,她將手指上的白乳酪抹在了美國人的大鼻子上。周圍的人再次被逗笑了,依望遞上紙巾,對方卻向她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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