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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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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顧文徵很合時宜地遞了過去。「我要是早幾年認識你啊……」他抱臂低頭看著她,笑得愈發有些高深莫測。 「你當我小姑娘好騙吧。」方從心毫不客氣,抽過紙巾,一邊擦手一邊哼道:「盛傳尊夫人當年不是被閣下的百行情詩拐騙到手的嗎?」 「那是。那是。」顧文徵趕忙連聲相應。 「那不就得了。」方從心白了他一眼,拿起優酪乳罐兒,把用過的紙巾扔進不遠處樹下的垃圾桶,逕自就過街對面的小鋪還罐子去了。 顧文徵跟過去,微笑依舊,仍是難以捉摸。「你會放風箏嗎?」他忽然這麼問。 方從心怔了一瞬,點點頭。 「要想風箏飛得高,是不能把線拽得太緊的。」顧文徵慢慢地接了這麼一句,然後便停下來,像是在等她的反應。 心中頓時為之一寂,如鯁在喉,咽不下,吐不出。方從心默默地往前走著,看著路燈下自己的影子由長變短在變長,車輪一樣轉動,一句話也沒說。 「男人多數都不會喜歡自己的事業與道路過多的被人指手畫腳,這是一個很單純的問題,跟其他任何事情無關,除了自尊。你的確也可以覺得這種敏感脆弱的自尊心有點莫名其妙,但事實上,它就是這樣。」見她不說話,顧文徵只好很無奈地接話笑道,「你們總喜歡一邊喊著平等,一邊又要求男人要更能扛,不覺得本身就是個悖論嗎? 「你在替你的同類喊冤嗎?」方從心終於站下步子來,仰面看向他。一樣。即便是那些,你看起來覺得很完美的,也只是因為你們還不夠靠近。」 「我知道。」方從心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說。她低下頭去,看著足尖前一團暈開的柔黃光色,低聲地反駁:「我就是完美主義,你也可以說我固執,就當做完美主義是我的不完美好了。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辦法?」她就像是在問自己,有一點無理取鬧,有一點聲嘶力竭,但卻又並不強烈,而是那麼的困惑,迷茫,恍若彷徨,不安又無助。眼淚就快要落下來了,她惡狠狠地忍著,彎下腰去,雙手撐在膝上,埋頭決絕任何人看見。 但是她被拎了起來。顧文徵扳著她的肩膀把她整個人拉直,只輕輕一用力,便帶入了懷中。他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 幾乎是立刻,方從心就推了他一把,可是沒有能推動。一瞬間,她心裡忽然著了慌,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手在暗處拉扯著她,催促著她,說不出得恐懼。她拼了命地想要將這個男人推開,不假思索地已狠狠踩了他一腳,趁他吃痛,猛甩開他轉身就走。 她聽見顧文徵在身後喊她。但是她不想理睬,更不想停下。她竟然靠在一個有婦之夫肩頭哭了,一分鐘,或許只有幾秒,但那也足夠讓她渾身難受。嗯,或許真是她有毛病了,瘋了,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來,不該接受他的邀請,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不管有什麼理由。 心裡像憋了一把火,燒得人生生得疼,強烈的違和感與罪惡感就像注入血液中的黃連,冰冷而又苦澀,連經脈也似在脹痛。但又很委屈,委屈到無處流淚。 然後顧文徵還是很快追了上來。「我並沒有惡意。」他似乎企圖解釋。 「我知道。謝謝你。」方從心嘴上應著,完全沒有停下腳步。 顧文徵又追道:「我送你回去吧,天晚了。」 「不用了。真的。我自己打車也可以。」方從心猛然站下來,抬起頭盯住他。「我知道現在有很多人不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間可以存在純粹的友情,但是我信。我一直都相信思無邪。所以……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我也沒有怪你,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只是……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她一股腦將這些話全拋出來,引頸猶如弓背豎毛的悍貓。 顧文徵安靜地看著她,沒再多說別的。他把她送到胡同外面,幫她攔了一輛計程車。由始至終,兩人都再沒說過一句話。關車門的時候,顧文徵忽然把那包面巾紙從半開的車窗扔了進去。「拿著。以後別在外面哭了。」他笑了笑,擺手示意司機可以走了。 方從心捏著那包面巾紙,扭頭透過車窗看了看他。站在街邊的人被車甩成一個小點,也不過就是一會兒的事。她轉回身來,微微松了一口氣,徹底地靠在了座位上。 從小到大,她幾乎從沒在別人面前流過眼淚,不算父親和母親,就只有任尋。無論是感動也好,感傷也好,她一直覺得,任尋是特別的,讓她可以放心地哭。因為只有他懂,懂她為什麼流淚。 可是忽然之間,這一切全被打亂了。 她想起從前有人說,貓其實是特別健忘的生物,忘掉舊主人也只需要一個星期。她常有些害怕,害怕她自己是不是也正在遺忘,時間再久一點,就真的忘記了。 若真的忘記了,那該怎麼辦……? 車燈與路燈疊出的光線交錯縱橫,如同織網。她呆看著窗外的暮色繁華,心下一片空蕩。 但那時她不曾想過,還會有更大的風浪。 八月裡的某一天,她同往常一樣上班,兩點一線,還沒走進辦公室,便被技術支援部頂頭某總傳喚了過去。 分公司專案已經全部交付,但尾款遲遲無法兌現。合作方之一給出的理由,卻是方從心他們所研發的資源整合管理系統並不能完全滿足客戶需求,且與市面上已有的開源系統高度雷同。 若僅是前者倒也罷了,關鍵在於後者。這一點,方從心絕不可能容忍。她是從技術一線做起的,技術性的思維結構正是她和銷售出身管理人員的區別所在,現在竟然被人質疑關於「開源」的定義,簡直是奇恥大辱。她立刻要求對方提供所謂的「雷同產品」進行分析比對,結果實在令她大為震驚。 「我可以肯定地說,這個東西絕對和開源沒有任何關係,它就是直接在我們的代碼上面改出來的!核心演算法幾乎一模一樣!」她實在難以相信,一個結論迅速地在腦海中成型——這絕對是代碼洩露,一定是團隊內部出了問題。 當天她就直飛了長沙,去和對方會談協商問題的解決辦法。 然而,當她看清楚以乙方代表身份坐在談判桌上的人是誰的時候,她一句話也沒說,直接調頭出了會議室。 陳宇揚。是陳宇揚。雖然有幾個月不見了,但她還不至於健忘到就認不出的地步。 難怪,如此一來,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當天的協商會議,她沒有參加。 總公司委派一同過來的同事問她:「聽說陳這個人當初和你私交不錯?你男朋友的父親是協力廠商的董事長?你別誤會,只是慣例性地問一下。」 她聞之唯有苦笑:「我知道,這件事情我會負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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