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任尋我心 | 上頁 下頁 |
七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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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知道任尋和他家裡的事吧?"王一鳴試探地這麼一問。 一時恍惚,有什麼東西在心底隱隱地刺了一下,惹得方從心一陣著慌,"我大概知道。他跟我說,是因為上大學選專業的事和家裡鬧翻了。但是--"她猶豫了一下,走到辦公室寬大的落地窗前,看著泛藍玻璃後面居高臨下的世界,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這個不是主因吧,至少不是全部。他……這件事是不是還和他母親的去世有關係?" "我就知道是這樣。"王一鳴隱約歎了口氣,"不過還好,你比外表看起來更細心。我之前看你的樣子,本來還以為你完全不知道。" 方從心聽著,不免無奈。其實,打從任尋對她說反出家門這件事時,她就有所疑慮。這事的確可大可小,但在她看來總覺得還不到讓父子之間疏離至此的地步,一定還有什麼事情刺在其中,深化了他們之間的隔閡。她總是不由自主地便將任尋母親的故去與之聯繫在一起,否則她實在很難想像,還有什麼足以導致他們父子五年不見的僵局。年前掃墓時,任尋用手摳著冰雪的模樣,跌坐在冬日濕冷的地面上抽煙的模樣,見過一次,此生就再也忘不了。 王一鳴說:"任尋他其實是在自責,但是他一個人根本承受不起,所以只好用這種方式把壓力轉嫁出去。不讓他恨別人,他就只能恨自己了。" 的確,少年喪母,這樣的悲傷,擱誰身上又能獨自扛?方從心覺得嗓子發緊,"我能問嗎?他母親到底是什麼病去世的?" "是心肌缺血引發的梗死。這個病如果休養得好,還是可以得到有效控制的。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更覺得是自己讓母親太過操勞,加重了母親的病情。他現在能回來,能重新跟從前的人和事恢復一定的接觸,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所以我覺得,多給他點時間,讓他慢慢走出去吧。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王一鳴的語調自始至終都是平靜的,不疾不徐,卻愈發令人覺得壓力陡漲。 "我明白。沒關係,我……我應該多謝你告訴我這些,真的。"一絲苦澀慢慢從心底漫溢而出,方從心有些頹然地撐著窗框。高層寫字樓裡的金屬框架冰冷得刺痛了掌心。她真的是很用心地想要關心任尋,想要他好,可是,這種被排斥的感覺依舊如影隨形地籠罩著她,她被他的過去排斥在外,小心翼翼也好,積極進取也好,仿佛沒有一個方向是真正正確的。 "可是,他自己忽然提出要回家去了。難道我要攔住他嗎?"她幾乎就想繳械不幹了。 王一鳴似乎怔了一瞬,很快就問:"為了羅茜的事?" 如此單刀直入的問話,驚得方從心頓時緊張起來,覺得後頸發毛,"你知道?" 王一鳴坦白道:"不,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覺,可能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好吧,王先生真不該去教語文,研究行為學和心理學去吧。"方從心唯有苦中作樂。 王一鳴也不客氣,笑說:"我倒的確是有意進修一下這方面的課程。"他頓了一會兒,也沒有再繼續追問羅茜的事,只是輕歎,"那就讓他回去吧,順其自然,船到橋頭自然直。其實這次見到他跟你一起回來,我反而比較放心了。這至少說明,他對你的投入是誠摯的,他信任你,能有一份寄託和一個知心人很難得,他也一直在努力。" 方從心不禁笑問:"王先生好像特別關心任尋,為什麼?不只是因為一位人民教師的博愛吧?" 王一鳴亦微微一笑,"因為他讓我覺得感動。我一直都覺得,這孩子身上有很多耀眼又滾燙的東西,讓我感同身受,就像看見了當年的自己。我很高興,這麼多年不見,他仍然保持著光華,幾乎沒有改變。每次我看到他,都會希望他能一直這樣下去,不要改變。這個理由,我想應該能夠讓你滿意吧。" 方從心略略遲疑,又問:"那麼……羅茜呢?" 王一鳴終於笑出聲來,"那你就當做是人民教師的職業病好了。我當然會對一些學生有偏愛,但也不會忽視掉哪一個不理睬。何況他們到底是我的第一批學生,年齡差距也不大,的確就和弟妹一樣。有些事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理由。" 這一次對話給方從心帶來的震撼,實在不是三言兩語便可明言。當她下班回到住處,看見抱著貓歪在沙發上寫稿子的任尋仰面時乾淨的微笑,聽見他說做了甜湯在廚房裡溫著,讓她自己去喝,她忽然覺得面頰一陣酸麻,只好立刻鑽進廚房,躲起來。她不能去想,在這些笑容的背後,他在逞強地撐持著怎樣的沉重,想想便覺得難過。 她開始反思,從一開始就是她自說自話地把自己擺在高人一等的位置,覺得自己可以教育他改變他。是她太自以為是,一味地要求著對方的坦誠,總要給自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以為自己是對的,不成熟的是他,卻又總有意無意地忽視真相。其實,只是她,是她根本不夠理解他,更不夠尊重。 王一鳴這個電話的意味很明確,是在委婉地告誡她,別太著急把任尋往回推。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裡想的遠遠不止這麼多。那些一直困擾著她的迷惑,早已叢生如藤蔓,根根帶刺,尖銳得連她自己也不願承認。 有人說真正的愛應該是最簡單的,沒有理由,不問結果,想得太多,只是因為還不夠愛。 是嗎?還不夠愛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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