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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即便所有的換氣設備不停地運轉,空氣裡依然有種濕黏陳腐的鹹味兒,無處不在,就像密閉又悶燥的地窖裡散出的腐朽味兒。方從心一直都十分討厭這樣的地方,那種繁雜的交疊讓她感到喘不過氣來,更不想說話。

  直到徹底出了站,到了廣場上,她才終於舒了一口氣,"餓嗎?先吃點東西還是直接回去?"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扭頭問任尋。

  任尋仿佛一直在冥想著什麼,遲遲沒有回話,只是盯著面前的一片灰白水泥。良久,他抬起頭,"我想先去一趟橘子洲頭。"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徒步走過長長的半座大橋,從橋中央的岔口下去,便到了橘子洲。

  此時已是仲夏,並非寒秋,該綠的葉兒都綠了,該開的花兒都開了,湘江水流滔滔,遠望生機勃勃。

  只是已沒有了橘樹。

  曾經以橘林聞名的橘子洲,如今到處是修建中的人工景觀,碩大的橫幅在江邊紅豔豔地扯起,映著工地淩亂,映著江水奔流,忽然反現出了絕不相稱的滄桑蕭索。

  任尋一直拖著行李箱往前走,箱子的滾輪在並不平坦的地面上摩擦出聲響,又淹沒在清晨方醒的巨大轟鳴聲裡。工地割斷了去路,無法靠近江水。他直走到再也不能前進了才停下,眼底一瞬浮上失望又無奈的顏色。他將行李箱立起來,鬆開手,視線穿過高低錯落的機器、支架、磚石、沙土,直抵起伏奔湧的江面。而後,便是長久的靜立。

  方從心覺得,他幾乎要變成一尊風中的雕塑了。

  "這裡發生過什麼嗎?"她問他。

  任尋依舊望著江水,沒有扭頭來看她,只揚起一抹淡淡微笑。於是她聽見他開始念: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很喜歡這首詞,它正中了我心底的澎湃。這裡沒有什麼別的,我來這裡,是因為那些澎湃還沒有熄滅,只是這樣。"

  被江水潤澤過的空氣亦帶著微微的潮濕,卻是截然不同的清冽。風聲微嘯,不斷拉扯衣衫飛揚。晨時短暫的寒意沿著風蔓延而來,滲入肌骨,可方從心卻完全忘記了抱起雙臂。那種火熱暖流從血液裡抬起頭,只一瞬,便啟動了她。她靠上前去,從身後抱住他,嗅著他衣衫上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將雙手交疊在心的位置。

  任尋並不回身,只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安靜而又堅定。

  那一刻,唯有浪濤,連時間也仿佛凝止。

  不知過去多久,方從心被一個猛然刺入的突兀聲音從這一片沉溺中驚醒過來。

  "哎?任尋啊?是任尋吧?你捨得回來了啊!"

  第二十話 個女孩兒

  "反正你都已經收容我了,以後也沒必要收容別人了。"

  在返回長沙第一天早晨八點多的橘子洲公園施工現場遇到熟人,用任尋的話說,真是冤家路窄,命定此劫。

  當時方從心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只隱約感覺任尋好像鬱悶地"呻吟"了一聲,然後就聽見他無比客套地說:"呵呵,才回來就給你逮到了。"直到此時,那個聲音的主體物件才在方從心眼前清晰起來。

  那是個瘦高的男人,二十八九歲的年紀,頭髮很短,根根豎起,唇薄如刀,下頜略窄,愈發顯出顴骨與鼻樑的高度,眼窩很深,輪廓分明,眼角卻是向上斜飛的,一望之下,竟有種顧盼流轉之態,仿佛能看見眼角噙著的光。如此有特質的面相,組合在一起偏是說不出的自然,方從心從正式瞧見起就再沒忘過。這人手裡拿著一個"長炮筒",斜挎著黑色的運動包,十分幹練的模樣,看著他倆笑,又不多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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