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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似乎故意想要彰顯這一份地主之誼,羅茜親自開車帶方從心去坡子街的火宮殿老店,吃正宗的老字型大小小吃。豬血、蹄花、米粉、餛飩……最好吃的還是臭豆腐,外焦裡嫩,咬一口汁液鮮美,比北京那些小吃店裡賣的可是地道一萬倍,只是辣得很,到最後方從心只有抱著甜酒大口猛灌的份兒,再不敢動筷子。

  "我真沒想到你是長沙人,這樣也能遇到,是世界太小,還是咱倆太巧?"方從心不由得感慨道。

  "當然了,城中村改造這樣的國資專案肯定是給本地開發商做的,你沒發現就算是普通的地產專案,外地開發商也很難拿到黃金片區的好地,多數通常都只能在外環發展嗎?"羅茜頗有些自得地說。

  方從心笑道:"是嗎?我沒太研究過樓市。北京那地兒,能在承受範圍之內拿到一套相對滿意的房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裡還顧得上想別的,想也想不明白。"

  羅茜很快又說:"任尋也是長沙人呀,我和他是同學,你難道不知道嗎?"

  此言一出,方從心頓時怔了一下,她忽然覺出了來者不善。

  任尋是長沙人,她的確不知道。她來長沙出差,臨走前他也沒有露出任何跡象或是有任何的表示,就好像他原本就不想讓她知道一樣。如果不是這一次這樣巧遇羅茜,她恐怕仍然一無所知。方從心的笑容漸漸斂起來,安靜地看著羅茜,沒有立刻應話。

  但羅茜似乎並不介意這樣的目光,兀自繼續說道:"他喜歡吃辣的,不喜歡吃酸的和甜的,喜歡吃米粉,不喜歡吃麵食,他一直都不喜歡北方吃的那些東西。他還特別怕冷,一到冬天就凍得直轉圈。又喜歡逞強,有事兒也不愛說出來,自己悶著扛著--"

  "你想說什麼?"方從心截口問道。

  "你覺得我在說什麼?"羅茜反問。

  "聽著,"方從心有些炸毛,立刻就說,"我一向不認為男人是一種可以打上'已出售'標籤來明確物主的東西,我承認任何對手的競爭權並不認為這是什麼侵犯或威脅。但你如果想用這種方式彰顯你的優勢,你就打錯了算盤。你與其找我來說這樣的話,不如瞞著我去勾搭他嘛,或者乾脆反過來跟我套套近乎裝裝樣子,說不定我還會贊一贊你的心計。"

  "算了吧,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羅茜哂笑了一下。她盯著玻璃上火紅的窗花,眼神忽然幽深,雙手捧著茶杯,仿佛在暖手,語調宛如輕吟,"我是從十幾歲那會兒就喜歡上他的。不過,我一直都知道呀,他不喜歡我嘛,嫌我麻煩,嫌我黏著他,嫌我老狗腿他爸,反正在他眼裡,我不是他的知心人,搞不好連個老說渾話勸他沾染俗物的寶姐姐都算不上,只是個成日裡給上頭通風報信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麝月啊秋雯什麼的……那就算了唄,我生得賤啊。"說到此處,她扭過頭來看著方從心,揚起眉彎,"你跟他說吧,我不是以前那個沒臉沒皮的丫頭了,不會還老那麼惦記著他纏他的,犯不著編那麼多謊話騙我,也不嫌累……"

  這一番話下來,方從心手一抖,差點砸了盛甜酒的碗,"這話你自己以後跟他說吧。"她趕緊扶了一把,順便撐了撐桌沿兒,省得自己摔椅子下頭去。

  羅茜說:"那你告訴他,他也不是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愣小子了,該回家了。"

  "……你還有什麼想要我轉告的嗎?"方從心問。

  羅茜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他那個小說呀……我看了,挺好看的……沒告訴他爸……"

  只聽這最後一句,方從心真差一點摔到椅子下頭去。可她覺得,其實這個小姑娘依然在喜歡任尋,這一切看似否認的說辭,以及竭力想在情敵面前挽回一些顏面,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敗得太狼狽的倔強,恰恰將那份化不開的心情倒映得如此清晰。

  一頓飯罷了,羅茜堅持開車送方從心回去。道別的時候,方從心很想對羅茜說,好好的一個姑娘犯不著為這個把自己說成那樣,可又覺得此情此景這話由她說出來無異於風涼。她想了好一會兒,最終只是緩聲說:"其實……任尋不是個寶二爺嘛……"

  已經系好安全帶的羅茜穿過車窗看著她,靜了好一會兒,展開一個春華初露的笑臉,"是呀,他是曹雪芹唄,他需要的是一個脂硯齋,不是跟著爸爸賣房子的羅茜。"她一面說著,一面擰鑰匙打火,仰面將長髮甩到肩後,沖方從心擺了擺手,沒再說別的,驅車而去。

  那時的街道已然有些空曠冷清,冬日的樹木格外清瘦,冷冷的路燈光淡淡灑落,將沒有落葉的路面襯得愈發蕭索。

  方從心忽地有些心酸。她覺得自己開始欣賞羅茜了。這個小女孩兒遠比她想像的要堅韌、率真。

  她的確知道羅茜最初時那些話所包含的真正意味。羅茜只是在責怪她,責怪她對任尋的不瞭解,責怪她的粗心與放任。而她卻仗著年長者慣于廝混世事的虛偽和手腕,強行為自己佔領了一個貌似自信、豁達又正直的制高點。

  大概她真的算不上一個稱職的女友。這條兩個人的路她才只站在起點,該如何走下去並不是只有某一瞬間的火花,或是某種尚只存在於腦海中的構想、某種虛無的精神交集,就足夠支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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