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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馮箏的強硬出乎嶽子行的預料。他無比震怒,剛想要將其揭穿,忽見她淚雨滂沱,囂張氣焰頓時收斂。他氣鼓鼓地咬著嘴唇開門出去,又轟然將門帶上。

  在短短的幾分鐘時間裡,夫妻倆臥室的門被摔了三次,聲音像三聲爆炸。

  馮箏生怕孩子被驚醒,趕緊跑過去查看。特特睡得正香,不知道爸爸媽媽的衝突會那樣嚇人。馮箏伏在孩子身上無聲地哭泣。她想起小時候哭鼻子時,媽媽總說,哭,哭,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還能幹什麼?如今自己的孩子都這麼大了,她似乎還是老樣子,除了哭什麼主張都沒有。

  寂寞、委屈、憂傷的時候,馮箏總是回想過去快樂的日子。回憶雖是一方良藥,可以填充空虛驅趕哀愁,可用的次數太多就不靈了。馮箏不明白,為什麼快樂總是那麼短暫,為什麼短暫的快樂過後,漫長的痛苦會接踵而至。她想,人大概和魚兒一樣,快樂就是誘餌,咬鉤的瞬間是愉悅的,而代價卻無比慘重。所以她覺得自己就是一條魚兒,雖然不知道嶽子行到底是不是命運拋給她的誘餌,但吞下以後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馮箏是在大四上半學期遇到嶽子行的。那年秋天,她在學校招待所勤工儉學當樓層服務員,每週值三個夜班。岳子行和另外幾個一同進修的同事就在馮箏的學校上課,住在學校招待所,正好是馮箏負責的樓層。馮箏對嶽子行很有好感,因為他從不光著膀子穿著褲衩在走廊裡亂竄,從不像別人那樣到她的值班台前色眯眯地窮聊。嶽子行對她一直都很客氣,每次買來水果或小吃都分給她一點兒。她開始注意他,漸漸感覺到了他的正直和樸實。她找藉口接觸嶽子行,有事兒沒事兒都到他房間裡打轉,兩人的關係因此近了許多。

  嶽子行有個習慣,常在晚上九點左右到招待所對面的街上打磁卡電話,打完電話總是春風拂面。馮箏當然不知道他是給大連的譚璐打電話,但能猜到他在和一個女孩子熱戀,於是心裡就落寞得很。很多個夜晚,一些人在房間裡打撲克或喝酒,嶽子行卻在一旁看書,或到樓層的天臺上閑坐,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有天晚上,馮箏去天臺晾衣服,無意間發現嶽子行在偷偷抹眼淚,便隱隱地動了芳心。她很難過,明明知道他傷心,卻沒有辦法讓他高興。那陣子嶽子行情緒低沉,晚上也不出去打電話了。馮箏揣測他和那個女孩鬧了矛盾,心中竊喜,同時也為他擔心。

  一天晚上九點鐘,嶽子行愁眉苦臉地出去了。馮箏知道他又要打電話,心裡便有些苦澀。一個小時過去了,嶽子行沒回來,兩個小時過去了,他還是沒回來。馮箏很著急,不由自主地下樓找他。她走出招待所,看見嶽子行正一動不動地坐在電話亭邊的馬路牙子上,在昏黃的路燈下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石像。

  馮箏走過去,安靜地坐在他的身旁。岳子行半天才發現馮箏,詫異地問她怎麼在這兒。他的聲音很虛弱,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已消耗殆盡。他剛才肯定哭過,街上的灰塵附著在臉上,使淚痕十分明顯。

  馮箏說,我早就知道你不開心,可我不知道該怎樣幫你。

  嶽子行說,你坐在這兒陪我就是幫我了。

  馮箏的心顫了一下。這樣的情景,這樣的話語,使她對這個大連來的大男孩有了特殊的感覺,那感覺就像一汪溫泉,在心底積累翻騰了很久,此時此刻汩汩而出,細的,甜的,熱的,亂的,充實而甜蜜。她明白,那感覺就是她的愛情。

  馮箏問,她是誰呀?她在哪裡?

  嶽子行沒有回答,他不想把自己和譚璐的傷心故事說給馮箏聽。他和譚璐分手已經半個月了,分手原因是譚璐總和何鐵犁在一起玩,令他懷疑譚璐已經移情別戀,終於忍痛揮刀斷愛。譚璐在電話裡說何鐵犁是她的高中同學,當兵復員後總來找她,兩人只是好朋友而已。可岳子行根本不信,認為男女之間不可能存在友誼,所謂的友誼都是情愛的幌子。他可以接受不愛,但無法容忍不貞。半個月來兩人斷了音信,嶽子行反思之後有些後悔,今晚打電話給劉大昆就是想打探譚璐的消息。劉大昆說譚璐在電話裡告訴他,她和何鐵犁已經明確了戀愛關係。放下電話,嶽子行知道一切真的結束了,在街頭大哭一場。嶽子行哪裡知道,他不在譚璐身邊的時候,空虛無助的譚璐在何鐵犁的攻勢和父母的撮合之下芳心有所鬆動,而他的疑心和無禮是她棄岳投何的真正原因。事實上,等譚璐發覺自己依然深愛著岳子行時,他已像斷線的風箏飄然遠去。

  馮箏見嶽子行不出聲,以為他不高興了,就不再言語。午夜的小城,街上很清靜,夜空飄著稀疏的雨點兒,遠處傳來宵夜的叫賣聲。

  馮箏說,我請你喝鴨血湯吧。

  岳子行跟著馮箏來到一個露天排檔,對坐在小桌前喝鴨血湯。嶽子行餓極了,一口氣喝了五碗。望著岳子行孩子般的吃相,馮箏心裡蕩漾起柔情蜜意。她高二時和一個男孩相戀,高考後那個男孩去北京上大學,大二時給她寫了斷交信,之後馮箏再也沒有對誰動過心。嶽子行的出現像一夜春風,吹開了馮箏的愛情之花。在她眼裡,這朵花比初戀更嬌豔,更令人心醉。

  嶽子行喝完鴨血湯,發現馮箏正癡癡地看著自己。朦朧的燈光下,她是那樣的嬌媚,眉眼鼻唇間煥發著江南少女特有的麗質。尤其是她的眼神,羞澀中摻著憐惜,幾乎要將他融化。

  嶽子行說,你出來陪我,不怕領班查你的崗?

  馮箏說,不怕。

  岳子行和馮箏好了。他作出這個決定,離他知道譚璐真的棄他而去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他想在馮箏的愛情裡忘記譚璐,這樣他就不至於太痛苦。對馮箏的情感,他當時不甚明瞭,至於他們的未來,則更是沒有細想過。

  他們在一起度過了許多快樂時光,一起上自習,一起去食堂打飯,一起遊鎮江三山。在金山之巔,馮箏問岳子行原來那個女孩長什麼樣,問她們兩個誰漂亮,誰對他好,嶽子行說當然是你漂亮,你對我好。他騙馮箏說,那個女孩是我大學同學,追了四年都沒追到,如今她嫁人了,我也死心了。嶽子行不願說實話,說了心裡會痛。另外他覺得坦白從前的戀情是愚蠢的,負面影響無法預計。馮箏又問嶽子行,你會不會像許仙愛白娘子那樣永遠愛我?嶽子行說,會的,一百個法海也無法阻止我愛你。在北固山,馮箏要嶽子行當著恨石發誓和她相守一生永不分離。嶽子行發誓說,我愛馮箏,如愛自己,倘若背棄,亦遭劍劈。馮箏趕忙捂住他的嘴巴說,呸,呸,你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這番言辭,讓兩人都大受感動。之後他倆登上甘露寺的高樓,面對浩瀚長江依偎纏綿,自信世間最真最美的愛情就在他們懷中。

  馮箏還帶著嶽子行乘江船過長江到揚州賞玩。馮箏家在揚州郊縣,逛完瘦西湖和唐城,她想領嶽子行到她家看看,可嶽子行死活不去。從揚州回到鎮江後,嶽子行開始認真考慮他和馮箏的關係。他發現了兩個問題,一個是他無法忘記譚璐,馮箏總是被譚璐的影子籠罩著,也就是說他無法全心全意地愛馮箏;另一個是他和馮箏將來很難在一起,因為馮箏畢業後分配到何處工作是個未知數,去大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岳子行畢竟對馮箏已有很深的感情,他不想因為這兩個問題停止愛她,更不忍讓她傷心。馮箏是個柔弱的女孩,比不上譚璐樂觀堅強,拋下她對她來說絕對是個難以承受的打擊。他想,既然前途未蔔,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寒假前,嶽子行進修完畢要回大連了。馮箏害怕這一天到來,可這一天遠遠地搖著晃著,趁她不注意說來就來了。暮冬的寒風刮走了她臉上的笑容,徹骨的寒意襲上心頭,好像在不停地提醒她,她的愛情隨時都會戛然而止。

  岳子行走時,馮箏到火車站送他。他要先回山西過春節,然後再返回大連。兩人在月臺上緊緊擁抱,不忍撒手。馮箏哭著說,你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你走多遠,我就跟多遠。嶽子行默默無語,心亂如麻。鐵軌伸向迷茫的遠方,他不知道他到了遠方會怎樣,也不知道該不該把馮箏的愛帶走,該不該把自己的心留下。

  岳子行走了,馮箏的世界空了,所有的快樂都無影無蹤,思念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內容。兩個月後,這個嬌小的女孩毅然踏上了北上的列車,去尋找她的愛情和夢想。她怎麼都想像不到,從車輪啟動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命運已發生改變,也無從知曉自己八年後的生活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第八章

  譚璐這幾天往娘家跑得特別頻,母親的頸椎病加重了,她領著老人家去了兩趟醫院,又幫著幹些家務。譚璐只在逢年過節時回娘家,平日若是父母不叫就懶得回去。譚璐和何鐵犁的婚姻不怎麼幸福,她把一部分責任推到了父母身上,認為他們當初如果不輕視岳子行高看何鐵犁,她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因此心裡一直有個疙瘩。隨著年齡的增長,譚璐明白了很多事理,也懂得了父母的苦心,回娘家的次數便漸漸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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