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幟雪(22)_我願乘風

二二

　　「即使我沒有聯繫電話，沒有家庭住址？」他問得近乎挑釁，人習慣用倨傲來掩飾脆弱。

　　「我不必知道每件衣服的來歷，我只要知道這件衣服合適穿就行了；人不是馬，不需要用血統和出身來驗證他是否有價值。」我的態度沉靜，18歲，多麼稚嫩的年齡，不知道人與生俱來的一些東西是無法掩飾的，而他遠遠不知道怎麼隱藏。

　　其實無論他明天早上做的那片子是什麼樣，我都決定錄用他了。

　　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把所有錢都用去買了一條新褲子，以期在應聘的時候給人留下好印象；因為他發紫的指甲，這個天氣蜷縮在露天的座椅上就會凍出這樣的效果；因為他寫得一手好字；因為他良好的談吐，即使用粗話來掩飾，用那一頭黃金髮來反叛；最重要的是，他在影視製作上有極敏銳的觸覺。

　　第二天早上10點，我來到辦公室，他撐著眼睛，眼角下有深黑的陰影，他點開視頻，讓我驗收他完成的廣告片。

　　30秒的廣告我重複看了3遍，然後我抬起頭來看他，在我的凝視下，他臉上又呈現出了那種無所謂，「我知道不怎麼樣，我隨便做著玩的，大不了我過兩天來還你的盒飯錢。」

　　他眼睛大睜著，裡面有光芒，尖銳激烈，臉色蒼白。

　　「為什麼你天資如此聰穎，卻對自己這麼缺乏信心呢？」我很疑惑地看向他。

　　「你、你什麼意思？」他的聲音像鋼絲一樣細而緊。

　　「我說你被錄取了，歡迎你成為旭升廣告公司裡第一位製作人員。」我繼續說，「你的廣告片，大膽採用了動態的圖像和線條融合，你將這兩者的差異巧妙地虛擬擴大，用一種很直觀的視覺震撼搶佔人的眼球，這是我所見過的片頭中最新奇也是最具獨創風格的。」

　　血色一點點地鋪滿他的臉龐。

　　「當然你技術上還有問題，但是你的獨創性可以彌補，你還需要學習，我會找一個技術嫺熟點的製作人員來教你。」

　　破冰般的笑容呈現在他臉上，純黑的眼睛第一次和我對視，「在我還沒達到你的要求前，你可以先不發工資，管我吃住就行，我學得很快的，最多一個月。」

　　一句話裡，有好多處不自然的停頓，但他還是一字一句地說得很清楚。

　　他，即使面臨著不得已的窘態，卻依舊還自持著一種驕傲。

　　「你只用學習兩個星期，我相信你的天賦。你的薪金為3000元一個月，我暫時還沒有做無良老闆的打算，你給的這機會我先放著，今天先預支三分之一的薪水給你，去買些必需品吧。」

　　他的神色一變。

　　「別以為我是白給你的，單是你今天做的這個片頭，它就不止這個價。把它拷成碟子給我，旭升公司的未來，還指望它立頭功呢。」屁小孩敏感得要死，生怕別人可憐他，說翻臉就要翻臉。

　　他咬著我帶來的包子，把片子刻碟，「老闆，你這台破電腦配置根本不行了，刻碟居然要30分鐘，老闆，先拿錢換一台吧。」他開始展現出與年齡相符的頑劣了。

　　我放下電話，已經和以前的製作人員李軍說好，他每天下午抽出兩個小時來教蔣峰。

　　我挑挑眉，慢悠悠地說：「你沒聽過一個故事嗎？一家投資公司招聘投資顧問，年薪200萬，最終有一個人脫穎而出，被錄用了，當他來到這家公司，看了辦公室的狀況，他問老闆，你發得起我200萬的年薪嗎？老闆回答，這就是你到公司第一個需要解決的投資問題。」

　　蔣峰笑得大跌，「老闆，你的意思是這台破電腦是我要克服的第一個問題，還有我的工資也是我以後得自己解決的問題，是不是？」

　　「聰明。」蔣峰聽到我的讚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臉上流露出小狗似的仍然不太敢相信的喜悅。

　　我的心坎處有些酸澀，看到一塊很昂貴的玉璧被人丟棄在角落裡，使之蒙塵，大概就是這種心情。

　　我移開眼睛，「蔣峰，這是下麵點餐的電話號碼，你可以直接讓他們送吃的上來，餐館記帳一個月結算一次，今天下午來教你的人就會到。我這段時間估計會很忙，大本營你先守著，這是鑰匙。」

　　「Yes, Boss！」他行了一個軍禮，很標準。

　　「蔣峰，我對你有個建議，你最好先睡一覺，因為兩個星期後你會覺得能閉一下眼睛亦是一種福氣。」

　　廣告其實是一種理念，它和傳統意義上的商品銷售有一定的區別。購買商品，是物有所值，基本上這個商品的價值你是能估計得到的，投入的費用也不會和實際價值相差太遠。

　　但是廣告不同，一個企業會花上千萬的資金去拍一部廣告片，這部廣告片一定會帶來上千萬的收入嗎？

　　未必！

　　但它具有光環效應，很大一部分是用來展現這個企業的實力的。在廣告界，一旦說服企業接受你的理念，令企業總裁覺得物有所值，那麼即使花他再多的錢他也是願意的，這就是那句老話，有錢難買心頭好。

　　投入與產出能成正比嗎？那就存在一定的變數了。業界裡有過投入上千萬拍的廣告，一經播出惡評如潮，令企業不得不塵封箱底，也有花500美金拍的一部小短片，令產品大賣直至脫銷。

　　這個業界經典令此企業的總裁廖輝大大風光了一把。

　　廖輝，美華日化總裁，國內知名企業家之一，此刻我就坐在他的辦公室裡。

　　當年的合作無疑是成功的，這也正是我能獲得廖輝極大信任的原因，然而我從未輕易來找過他，因為這樣的商界大老闆是要用在刀刃上的。

　　同時，和這樣的大老闆打交道有個萬世不變的秘訣，就是絕對不能給他拒絕你的機會，除非你有極大的把握能說服他接受你的方案，否則就乾脆不要開口。因為拒絕過一次，你就很難再開口第二次，而反之你每次都能正中他下懷令他接納你的方案，日子久了，他就會有一個感覺，你能事事令他滿意，相信你沒有錯，這樣的信心一旦建立，彼此的聯繫也就牢不可破了。

　　「小樊，好久沒見。」廖輝滿面春風地走進辦公室，率先伸出手來與我重重一握。

　　廖輝長著兩道濃眉，雙目炯炯有神，鼻子挺直，嘴唇不厚不薄，整個五官看起來有種殺伐決斷的氣勢。最近他當選市人大常委，飛黃騰達、風生水起，一天想要邀約獲他青睞的人無數，見他一面，實非易事。

　　「你來得正好，我下半年的廣告計畫還沒頭緒呢，你再給我來次化腐朽為神奇吧。」

　　商界的大老闆是絕頂聰明的，當你踏進他辦公室他自然就知道你是所為何來，他同意見你自然是願意賣你一份人情，他既然要賣給你人情，就會做得相當之漂亮。

　　我輕揚眉，笑容從臉上舒展，似春暖花開，「廖總最近意氣風發，當選為市人大常委委員，商政兩得意，朝賀的人多得把美華的門檻都踩出了一道弧形了，我這小卒子呢，可一直在末尾等著呢。這最大的誠意莫過於在行動上再襄盛舉，讓美華日化再創一次奇談，令業界驚眼，我這錦上添花也才有名目不是。」

　　這最後的一句話，無疑是深得廖輝的心了。

　　他爽朗地大笑，「小樊，我就知道你那腦子是金子做的，說說，你有什麼好的想法，我全力支持。」

　　我拿出碟子，「廖總，先看看這張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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