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千幟雪 | 上頁 下頁


  「15個百分杆了,再打下去,他可以去打職業賽了。」李海洋接口。

  李海洋是本市市委書記的公子,可是背景是分等級的,在宇陽這裡,他夠格做跟班。

  「那乾脆今天就見識見識得了,宇陽打一場?」笨王浩沒心沒肺地慫恿。

  「剛和幾個朋友打完,累了,改天吧。」宇陽淡淡的口吻,「談正事吧。」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立偉的手,旭升廣告公司的命運在此一舉,不能不緊張。

  「宇陽,我們旭升廣告公司在沒有你們授權的情況下誤播了《花開花落》這部片子,給你的公司造成了損失。我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你看是不是可以把《花開花落》的版權賣給我們?」立偉誠懇地說。

  「什麼是誤播?是你們不知道版權屬於我們所以播出,還是知道屬於我們因此播出?」

  「不是,宇陽,是我們公司的疏忽,被人用假版權騙了,是我們公司的失誤。」

  「自己犯下的錯誤,卻指望別人大發慈悲來幫你們收尾,大學校友,用這樣的身份來攀交情、談生意,你們不覺得羞恥?還是你們從來不知道何謂尊嚴?」

  有錢有勢的人,侮辱起人來,是可以如此不留餘地的!

  「宇陽,立偉不是想推卸責任,他願意承擔你公司的損失,只是不想鬧上法庭,大家老同學一場,打官司也不好看……」海洋打圓場。

  宇陽將手中把玩的煙盒扔到桌上,清脆的一聲響,海洋噤聲。

  「不打官司,可以,終止和市電視臺的合作,按《花開花落》所購費用的三倍來支付賠償金。」

  「這和搶有什麼區別?」王浩口無遮攔,話一出口他已知不妥,收聲卻也來不及了,氣氛凝固,一觸即發。

  「還是有區別的,搶是不給選擇的,刀槍抵身逼迫你一定得給,否則今天我們不能離開這裡;而現在,不答應,歡迎打官司嘛,可見宇先生還是在談生意,在商言商。」

  周遭呆滯的眼神皆聚於我,行走商場沒點自嘲的能力怎麼行,自身的修養可是花費了家裡很多的錢去培養的,不可輕易放棄。

  一觸即發的氣氛,淡淡消退。

  「我們公司犯錯在先,舉凡錯誤都應付出代價,我們接受龍騰公司的條件,並且我們公司還將登報向龍騰公司致歉。」

  雙方談判,一方沒有半點轉圜餘地,毫無誠意溝通,而手中所握骰子卻是豹子通殺,再纏鬥下去,徒然自取其辱,何必呢,不如投牌放棄,從容投降,不必再給對方增添快感了。

  這一刻我終於不再懼怕他的目光,用自己的傲慢肆意助長日益偏執的張狂,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回避的?

  我們的目光在半空交集。

  一次最微不足道的失敗,卻在多年後用這麼大的陣勢來兵戎相見,所以說千萬別去和有權人競賽,那不只是輸贏這麼簡單,那是挑戰他的權威。

  一抹淡淡的微笑在我臉上泛出,人生的風浪總是讓人難以預計,年少氣盛,你永遠不知道你這一刻做的事竟會成為你下一段人生的暗湧。

  立偉的手冰冷,但多年的默契讓他迅速消化了我的姿態,他拉著我起身站立,「宇先生所提的條件我們公司全數接受,我們公司的律師會儘快將事情辦好和龍騰公司交接。很抱歉,今天敗了大家的玩興,我自罰一杯。改日我和樊玲的婚禮還要叨擾大家,那時我再向大家斟酒賠罪。」

  立偉將身前的酒杯端起,一飲而盡。

  海洋、王浩、高敏統統起立,只有宇陽依舊坐於沙發內,他的眼神煞冷,如廣漠冰原,我和立偉旋即離開。

  此地再待一秒亦是折磨。

  第三章

  今日,旭升廣告公司,我們多年來胼手胝足打下的這一片江山,盡數淪喪。

  走出大門,坐上車子,我整個人撲到立偉的懷裡,彼此相貼的肌膚都是一片冰涼,「對不起立偉,對不起立偉。」我一迭聲的悽惶。

  從立偉去北京周旋到知道片子被廣告公司買斷,再到找大學同學約見宇陽,他一次一次盡力從困境中找出一條生路,直到剛才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灰煙!

  我是不是太任性太衝動?其實是不是再忍耐一下興許會有轉機?我悽惶。

  「你做得很對,樊玲,是我疏忽在先,敗之有因,怨不得別人,宇陽說得沒錯,對手是沒有義務給你同情和幫助的。宇陽要進駐影視業,我們就是他的對手,對對手無須手軟,趕盡殺絕讓我們翻身無術是他的商道,再和他虛耗,就只有打官司一途,那意味著我們要把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名聲信譽全押出去,損失的只會比金錢更多,更何況我們沒有和他硬拼的資本。樊玲,你剛才從容接受失敗的那份胸襟和氣派,是我所不及的,正因為你的這一舉措,我以後還能再見王浩和海洋,我因你而驕傲,樊玲。」

  立偉的手輕拍著我的後背,那最輕最軟的力道是直抵靈魂深處的溫暖,我的眼睛濕熱,伸出雙臂緊緊地將他擁抱,這酸甜甘苦的滋味至少可以令我五十年不悔。

  立偉按下車窗,清涼的風吹進車內,空曠的都市里滿是夜的氣息。

  「小李,把車停下。」立偉突然說,「等我一下。」他對我說。

  他下車,車外是藍江河畔,我看著他僵直的背影,武俠書中被重創內傷極重的人外表是看不出來的,立偉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一直撐著,直到剛才還要安撫我的悽惶。

  他久久地站立。河風吹進我的眼睛,令我的眼眶發澀,我看著他突然靠近欄杆,狠狠地在欄杆上擊打。

  「樊姐。」司機小李有些擔心地叫我。

  「沒關係的,我們在車上等他就好。」我說。

  他是憋壞了,他需要這種發洩,身心上的爆發。我看著心裡直發疼,他的手破皮了吧,用腳踹不行嗎,這笨男人,我嘴裡「噝噝」地吸冷氣,我快忍不下去了。

  立偉抬起腳狠狠地一踹,「靠!王八蛋!」

  我「噗」地笑了,眼淚隨著笑容汩汩而下。

  「靠,王八蛋,你不就是你祖宗比我能嗎?你等著,咱這輩子見!」他沖著河畔怒吼,吼完了,好一會兒他扶著欄杆低著頭,然後他直起身來,百米衝刺跑進車內。

  「痛,真痛啊,老婆。」他誇張地摔著手,手果然破了,紅腫一片。我又好氣又好笑又心痛地抱住他。

  他反抱住我,抱得我賊緊,「老婆,我們的房子、車子、辦公室、錢都沒有了,我們倆一無所有了。」他趴在我耳邊悄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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