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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北京電視臺現場直播,男女主持正請第一位獲獎青年上場,居然是一位巾幗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年紀不大,看起來美麗而知性,卻是某個傢俱連鎖城的總裁。主持人的話引起下面某個角落連續不斷的叫好喝彩聲,掌聲如雷,大概是公司裡的員工到場助興。到場的人員並不算多,比起那些明星的演唱會,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所以趙蕭君儘管來的晚,還是很容易就找到座位。只不過離的這麼遠,舞臺中央的人都化成了一個小點,變的模模糊糊,隱隱約約。

  頒獎晚會的間隙請了一些藝術家上場表演。民族歌舞,樂器演奏,甚至還有詩歌朗誦。安安聽的在她懷裡安靜的睡著了。獲獎者的名單一一揭曉,趙蕭君靜靜的坐在昏暗的角落裡。等到倒數第二名的時候,男主持人高聲宣佈:「現場的觀眾朋友們,下一位傑出青年就是『齊成』公司的現任執行總裁成微成先生。大家掌聲歡迎。」成微站在鎂光燈下,渾身都散發出光芒,尊貴優雅。距離太遠了,趙蕭君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聽見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過來,說著感謝之類的話,得體的應對主持人的問題。

  主持人在臺上動情的說:「成先生,聽說『齊成』半年前還遇到重大的經濟危機是不是?您是如何力挽狂瀾,創造出奇跡的?」成微四兩撥千斤,隨便說了兩句,引發大家的笑聲,對這個問題一帶而過。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此刻聽在趙蕭君的耳朵裡都成了潺潺的流水,嘩啦嘩啦的去了,逝者如斯夫,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她輕輕搖醒安安,低聲說:「安安,快看!」安安朦朦朧朧睜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看見站在舞臺中央的成微,立即清醒過來,叫了一聲「爸爸」,掙扎著就要跑下來。引得周圍的幾個人看向她們這一邊。

  趙蕭君低聲說:「乖,不要亂動,仔細看。」臺上的男主持由衷的發出感歎:「大家看成先生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年輕有為,事業有成,身價過億,風度翩翩,再加上高大英俊,簡直是新世紀完美男人。看看自己,一般的年齡,想起來不由得不汗顏慚愧呀。」成微連忙謙虛一番,下去了。趙蕭君看著有些模糊的他,離她是如此的遙遠,隔了那麼多的東西——以後也是這樣了吧。

  最後一位傑出青年出乎眾人的意料,既不是某某公司的總裁,也不是某個領域的傑出人士,只不過是朝陽區一名平凡的下水道工人。安安一直不安分,在她耳邊吵著要見爸爸。趙蕭君想了想,抱著他從另一邊下去了。站在入口的旁邊,看著晚會進入高潮部分。所有獲獎者全部上臺,由領導頒發鮮花和獎章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下臺了。接下來是謝幕的大型歌舞表演。

  成微在幾個人的擁簇下走下臺階。趙蕭君將手裡拿著的一捧鮮花塞到安安手上,心情有些緊張。安安乖覺的接在手裡,仿佛再也等不及了,忽然掙開她的手,快跑了幾步,一邊高聲叫著:「爸爸!爸爸!」這麼嘈雜的環境,成微不一定聽的見,可是他忽然頓住腳步,側頭往這邊看來。乍然下見到安安,愣了愣,甩開所有人,快步往她這邊走過來。安安仰起頭,把抱著的鮮花遞給他。他愉悅的笑了,眉眼全部舒展開來,彎腰抱起安安。笑問:「安安和誰一起來的?」安安伸手往黑暗裡一指:「和媽媽一起來的。媽媽說要來看表演。」

  趙蕭君從陰影裡走出來,默默的看著他。成微的身軀猛然一僵,看著她的眼光迷離而複雜,過了一會兒才恢復正常,抱著安安向她走去。他淡淡的說:「你也來了。」趙蕭君微微點了點頭,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輕輕的「恩」一聲,只是說不出話來。成微腳步頓了一下,說:「走吧。」趙蕭君跟在他後來,來到外面的停車場。空氣分外寒冷,陰風濕霧,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十分沉默。趙蕭君懦懦的說:「安安想見你。」他輕微的點頭,沒有過多的表示。此情此景,此時此刻,兩人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亦只能化為無語——兩個人的中間確乎隔著千山萬水了。過了不知道有多久,趙蕭君開口:「這些日子,你還好嗎?」他點點頭,說:「還好。」趙蕭君低著頭,搜腸刮肚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停了停又問:「你呢?過的怎麼樣?」停了一下,接著又問:「安安呢?還聽話吧?」她笑了一下,匆匆的說:「還行。安安很乖,只是有些調皮搗蛋。」

  兩個人像化石,一動不動的僵在那裡。安安抱著他的脖子忽然說:「爸爸,你是不是要走了,以後你還會來看安安嗎?」他乍然下問出這樣的話,兩人都吃了一驚。小孩子的心是如此的敏感,就連安安也隱隱約約明白了某些東西。成微十分心疼,看著他的眼認真的說:「爸爸答應安安,一定會去看安安的。」安安仍然問了一句:「真的嗎?」成微點頭,保證似的說:「當然。」神情從來沒有這樣嚴肅認真。安安點頭,說:「那爸爸可不要忘記了哦。」

  趙蕭君見遠處有人一直在等著,伸手接過安安,輕聲說:「安安乖,爸爸還有事要忙。」安安伏過身,在成微臉上親了一下,說:「爸爸要記得來看安安哦。」成微有些艱難的轉身,右手搭在車門上。趙蕭君叮囑他:「開車小心點。那麼,那麼——,就這樣了,你快走吧,大家都等著呢。」成微慢慢打開車門,正要進去的時候又回過身,看著她說:「蕭君,我走了,就這樣再見吧。」直直的盯著她的眼睛,深如海洋的眸光,裡面看的見自己縮小的身影。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聲逸出來,還未消散在空氣裡,他人已經發動車子,箭一般離去了。

  趙蕭君呆呆的立在原地,滄海桑田,宇宙洪荒全部歸於虛無。噓著氣輕輕的說了聲「再見」,那意味是如此的淒涼惆悵。這次大概是真的再見了吧?直到安安吹著氣說:「媽媽,外面好冷。」她才回過神來,搓著他的小手,說:「手怎麼這麼涼,我們回去吧。」怏怏的轉過身,一抬頭就看見立在角落裡的陳喬其,又是一陣驚訝。安安一開始還沒看到,等到陳喬其走近了,才發現他,抿著唇沒有說話,也沒有喊「叔叔」。趙蕭君看著眼前的他就像是身後的那堵牆,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永遠矗立在那裡,等著她棲息停靠。

  她柔聲問:「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倒是神通廣大。」神情不自覺的帶有嬌嗔,聲音卻有些沙啞。陳喬其本來是追著來解釋報紙上刊登的那張照片的事。後來知道成微的事,才明白過來她來北京的目的。他笑了笑,說:「只要有心,自然就可以。」蹲下來,和安安平視,笑說:「安安,怎麼了,不喜歡叔叔了?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聲音透露出些許的緊張。安安沒有回答,怔怔的看著他,歪著頭想了半天,才說:「媽媽說你不是叔叔。」

  陳喬其仍然半蹲在地上,眼睛卻在朝趙蕭君微微笑。安安又皺著眉頭說:「媽媽說你是爸爸,可是安安已經有爸爸了。」他愣住了,露出一絲苦笑,心裡瞬間漫過一陣苦澀。安安小臉瞪著他,無比認真的說:「你不是叔叔嗎?為什麼又是爸爸?」陳喬其心下忐忑不安,生怕一個不甚,驚嚇到他,低聲下氣,小心翼翼的問:「那安安怎麼說呢?」安安似乎有些困惑,仍然在深思。陳喬其緊張的呼吸都屏住了。趙蕭君拉了拉他的手,哄著說:「好了,好了,外面不是冷嗎?我們回車上再說吧。」安安沒有動,仰起小臉忽然問:「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陳喬其料不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立即保證:「叔叔不會走的。叔叔永遠陪著安安和媽媽。好不好?」安安搖著趙蕭君的手,似乎在尋求幫助,趙蕭君偏過頭,眼睛忽然就濕潤了,沒有出聲。他睜著大眼睛來回看著蕭君和喬其,忽然下了決定,點頭同意,說:「好。」陳喬其大舒一口氣。安安受了這個大一個刺激,還沒有排斥他,已算是大幸。

  陳喬其嬉皮笑臉的鑽進車裡。趙蕭君坐在駕駛座上沒好氣的說:「你自己的車呢,不要了?小心被拖走了。」他笑眯眯的說:「我沒有開車來。」趙蕭君壓根不相信。見他靠著安安得意洋洋的坐在後面,忽然說:「安安,坐到媽媽身邊來。」安安而話不說從後面爬過去。她伸手接住了,彎腰替他系安全帶。

  陳喬其打開車門,走到外面敲窗戶。她搖下車窗,皺眉說:「你又搞什麼花樣?」陳喬其無奈的說:「我來開車。」趙蕭君「噗嗤」一聲笑出來,抿著唇笑出來。陳喬其努了努嘴巴,說:「你跟抱著安安坐旁邊。」完全是天經地義的口氣。趙蕭君被他那個樣子氣到了,偏偏要坐到後面去。陳喬其抱住她的腰閃身搶進來,車門「啪」的一聲鎖上了。不懷好意的笑說:「你要這麼坐也行。」安安在旁邊叫:「陳叔叔壞,欺負媽媽!」爬過來要幫忙。趙蕭君紅了臉,白了他一眼,只得乖乖的蹭過去,抱著安安坐到旁邊。一路上不再搭理他。

  到了住處,他又死皮賴臉的跟上去。還振振有辭的說:「上次安安不是說請我再來玩嗎?你也同意了的。」趙蕭君簡直拿他沒有辦法。他又可憐兮兮的說:「蕭君,我等你一直等到現在還沒有吃飯——」趙蕭君罵他:「活該!你自己不會做!」陳喬其原巴望著她動手,現在看這情形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趙蕭君立即帶安安沖進浴室洗澡。在外面待了這麼久,安安的手腳有些涼。

  安安洗完澡出來,陳喬其已經熱好飯菜了。他見了覺得饞,也吵著要吃。陳喬其抱他坐在一邊,一邊吃一邊商量說:「安安,爹地今天晚上住這裡好不好?」他本以為安安又有一番說辭,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了。趙蕭君從房間裡走出來,正好聽到了,沒好氣的說:「你住這裡幹嗎?為什麼不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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