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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陳喬其隨口笑問:「陸醫生是什麼血型?」陸醫生說:「我是O型的,萬能血型。」陳喬其又不經意的問:「那成微又是什麼血型?是B型嗎?」陸醫生想了想說:「好像不是吧,我也記不大清楚了。」陳喬其有些失望,再問了幾個醫學常識問題之後就走了。

  自從安安出院後,成微每天按時上下班,不過就算回來了,還是帶了一大堆的資料檔案,不是對著電腦就是拼命打電話下指示。趙蕭君問他:「怎麼了?最近怎麼這麼忙?要開發新的產品嗎?」成微盯著電腦,眉頭緊皺,旁邊放的一杯咖啡早就涼了。趙蕭君出去給他泡了一杯濃茶進來,他看也不看,完全沒有喝的興致,過了一個小時進來,茶還是滿滿的。她沒有辦法,柔聲勸道:「還是吃完飯再辦公吧。」成微充耳不聞。趙蕭君歎了口氣,安安一推開門跑進來,搖著他的腿:「爸爸,吃飯了,吃飯了,安安餓了。」

  成微一疊聲說「好,好,好」,眼睛仍然盯著筆記本轉都不轉。安安催了他幾遍,他口裡只管答應,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安安很不耐煩,手指在插座的開關上一按。趙蕭君連忙呵斥:「安安!幹什麼呢!找打是不是?」語氣難得的嚴厲。成微一向視他的筆記本為寶,看的比他自己還重要,說整個公司的機密全在裡面了。趙蕭君才會反應這麼大。

  安安被嚇住了,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趙蕭君,睜大眼睛撇著嘴,幾乎要哭了。成微鬱悶的臉舒了口氣,卻說:「好了,好了,反正保存了的,先出去吃飯吧。」牽著安安的手先出去了。趙蕭君忽然靠在牆上用力深呼吸,心臟撲通撲通的跳,仿佛不負重荷,多綁上一塊石頭似的,艱難的運作。成微,成微是真的將安安當成他自己的孩子!而安安,也一直將他當作爸爸呀!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也很好呢?

  可是陳喬其是絕對不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趙蕭君提前下了班,早早的就去接安安,但是他的老師卻說安安上午就被人接走了。趙蕭君心想難道是成微?打電話給他,問他接安安回家了沒。他說:「安安一向不都是由你去接的嗎?怎麼?還在加班嗎?讓我去接嗎,不過我現在在開會。」趙蕭君聽見他在開會,忙忙的掛了電話。到底是誰呢?安安輕易不跟人走的,難道是林晴川?應該不至於呀!林晴川哪有這個閒工夫。

  正茫然無緒,急的滿頭都是汗的時候,陳喬其的電話打過來,一接竟然是安安的聲音,興奮的喊「媽媽」。趙蕭君急的滿心火起,冷著聲音問:「安安,你現在在哪裡?」安安縮著頭說:「在遊樂園。」似乎精靈的聽出了她正不高興,聲音越說越小,底氣不足。陳喬其接過電話說:「我帶安安正在石景山遊樂園玩呢。他很高興,說你從來沒有帶他來玩過。」趙蕭君默然,安安很早以前就說要去玩,只不過因為忙,一直拖到現在也沒有去成。

  停了一停說:「你們趕緊回來!這都幾點了!」陳喬其說:「正出來呢,馬上就回去了。」趙蕭君估量著時間,一直站在樓下等,見到安安就數落:「你這孩子怎麼這樣!玩到現在才回來,說都不說一聲,不知道媽媽會擔心嗎?」安安求助似的看著陳喬其。陳喬其立即說:「蕭君,你平時不帶孩子出去玩,現在反倒怪起孩子來了。哪有你這樣教育孩子的。」

  趙蕭君現在真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何種面貌來面對他,遷怒到他身上:「喬其,你帶孩子出去玩好歹說一聲!你到底想幹什麼!」陳喬其不答,卻反過來問她:「蕭君,我倒想問問你到底想幹什麼!」趙蕭君冷著臉說:「我想幹什麼!我只不過教育孩子而已!喬其,你下次做事能不能不這麼任性,孩子氣?」

  陳喬其忽然失去控制,吼道:「蕭君,我做的還不夠多嗎?我什麼時候孩子氣了?你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看看,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陳喬其了!我現在已經將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中!你為什麼不肯回頭看看?我現在已經害怕了,怕你對我的愛就這麼在時間無邊的荒崖裡磨掉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說!你到底要我怎麼做?」趙蕭君急促喘息,倒退一大步,不敢再看他。安安見他們似乎吵起來了,紅著眼睛嗚咽的喊:「媽媽!」拉著她的手拼命搖晃。

  趙蕭君吸了口氣說:「喬其,你嚇到安安了。今天很謝謝你帶他出去玩。我們先上去了,你也趕緊回去吧。」抱起安安,快步離開,不敢回頭,似乎一回頭就可以看見陳喬其站在後面傻傻等待的身影,被路燈拉的很長很長,是如此的消瘦單薄,令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可是沒過幾天,陳喬其不避嫌疑,直接到她公司來找她。一副胸有成竹,興師問罪的樣子。趙蕭君沒有辦法,只好請他進來。他額頭上滿是汗水,氣喘如牛,顯然一路跑上來的,竟然連電梯都等不及。眼睛死死的盯著她,分外晶亮——滿是希望亦滿是怒氣!趙蕭君歎了口氣,皺眉說:「喬其,你不應該到我公司來,你不應該這樣,我們再也不是以前那樣了,早就不是了——」不勝唏噓。

  陳喬其將一份診斷書扔在她眼前,打斷她的說話。趙蕭君看清楚前面幾個字,臉色慘白。紙怎麼包的住火?裂了縫的天再怎麼補還是倒了下來。

  他帶安安去石景山遊樂園玩的那天做的DNA鑒定,用話哄的安安什麼都沒說。眼睛裡的喜悅,仿佛真的是突然從天上降下來不偏不倚砸到他身上,差點承受不住,不敢置信,做夢都難以想像。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著手裡的鑒定報告,紙張嘩啦啦作響,像是解除封咒的咒語,「芝麻開門」,啪的一聲,一道從地獄通往天堂的門在他面前奇跡般的打開。死命攥的緊緊的,生怕一陣風就吹沒了,一不留神,時刻有消失的危險——是這樣的又驚又喜,又害又怕。

  趙蕭君從一開始的震驚到慌亂再到頹然,全身都倒在坐椅上,默默看了他半天,然後無力的解釋:「當那天給安安輸血時得知他是B型血,我就知道了。我和成微都是A型血,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你,你是B型血——真是晴天裡的霹靂,可是,不相信都不行。說起來像是一齣戲,巧合的令人覺得恐懼。可是,可是——我真的不希望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難道就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嗎?懲罰我對婚姻的不忠?」語氣是如此的灰敗黯然,仿佛一切都認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甘願接受懲罰。因果迴圈,說起來多麼的玄,可是事到如今,不由得我不心悸,原來早就註定,這是報應,絲毫不爽,無論如何都逃不過。」

  陳喬其走近她,貪婪的看著,還是記憶中的眉眼,還是心上的那個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個轉機是多麼的難得,求都求不來。現在連上天都降下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奇跡,是為了成全他們嗎?他伸出手指,拇指來回的在她眼角處撫摩,慢慢的說:「蕭君,如果真的要說是命運的話,為何還要抗拒我呢!我們的命運彼此相連,深入骨髓,早就化在一起了。不管時間空間怎麼轉變,我對你的心意始終如一。」雖然是毫不經意,淡淡的說出來,卻是擲地有聲,堅硬如磐石,不可轉移。

  趙蕭君微仰起臉,眼睛分外黑沉,那是倒流回去的淚水濕潤的痕跡。雙手抓住他的手,捧在手心裡,臉蹭上去,輕輕的磨蹭,眯著眼睛說:「可是喬其,事情早就不同了。我的心不再是完整的了!成微對我一直很好,就算偶爾做了錯事,說實話,我也不怪他。只有我對不起他的,沒有他對不起我的。」陳喬其彎下腰,一點一點逼近她:「蕭君,你怎麼能這麼想!就因為你愧對他,所以對他的出軌就可以視而不見,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嗎?蕭君,這完全是兩碼事,你不能這樣!更何況現在還有安安,安安他是我的孩子!你難道還不準備做個了斷嗎?」

  趙蕭君覺得喉嚨一陣苦澀,又幹又痛,仿佛被人狠狠抓了一下。垂著眼避開他灼人的目光,緩緩說:「喬其,你大概不知道,成微他,他早就知道安安不是他的孩子!他帶安安去打針,早就知道安安是B型血,卻什麼都沒說,待安安還是和以前一樣。該罵的時候罵,該疼的時候疼,我完全不知道。成微,成微,只有我辜負了他——」

  陳喬其愣住了,成微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不說出來,為什麼要瞞著?是為了面子嗎?可是他待安安很好,沒有半點虐待,看的出來是真心誠意的。難道說是他真的愛蕭君嗎?以至於愛屋及烏?他不願意深想下去。可是不管如何,安安始終是他的孩子。頓了頓打斷她說:「既成事實,便不可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蕭君,我不逼你,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只要你依然愛我。」

  趙蕭君絕望的搖頭:「不,喬其,我的愛已經被生活磨的黯淡無光,支離破碎了!就像我這個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趙蕭君了。走了這麼長長的一段路,怎麼還可能回到原點?現在回過頭來往回想,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更堅決一點,如果那個時候再狠心一點,凡事是不是就兩樣了——可是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喬其,我真是害了你!」

  陳喬其臉上現出從來都不曾出現的脆弱無助,她的話像刀,像劍,像戟,閃著森森的寒光,慢慢的逼到他眼前,絕望而無助。可是他隨即又恢復鎮定,一字一句的說:「縱然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可是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暫且不說這些。蕭君,我想現在應該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能自以為是的將對方瞞在鼓裡。」趙蕭君一下子似乎接受不了,甩開他急道:「喬其,你想幹什麼?」

  陳喬其轉過她的臉,認真的說:「蕭君,這件事拖一天錯一天,何不快刀斬亂麻,徹底解決!」趙蕭君淒然的看著他:「喬其!你一直愛著我,是覺得多麼的奢侈!可是事情是不會如你所願,圓滿解決的。日久生情這句古話,老祖宗說的話總是對的。不管是什麼情,總是緊緊的牽絆著你——」她再一次緩緩搖頭:「喬其,經歷過這麼多的事,我的心境已經發生很大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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