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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親愛的,謝謝你為我戴上紅豆戒指,謝謝你給了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多麼希望,我們一起慢慢老去,永不分離。

  可是,我就要離開你了。多麼希望命運再多給我些時間,我們一起實現那個夢想——你、我、澈澈、向上、夏寒、簡簡,還有更多的人,組成一個和諧的大家庭,生活在西溪,大人們相互寬容,相互照應,孩子們不會遭受家庭破裂。無論世人如何看待,我們相信人性的美好,相信我們的大愛是濁世的蓮花。

  聽,混沌之初般的靜謐裡,又傳來那首古老的歌:「最後的死去和最初的誕生一樣,都是溫馨時光……」

  據說,在這個廣袤的世界上,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相遇的可能性只有千萬分之一,成為朋友的可能性約兩億分之一,而成為相愛的人的可能性只有五十億分之一。

  左邊,如果真有轉世輪回,我只為你一人而生,做一個雪蓮一樣純潔、冰川一樣堅貞的我,等你,將我從茫茫人海裡一眼認出。

  「讓風吹散了年華,灑給飛鳥。讓雲托起了身體,交給穹蒼……」

  左邊,我的父親,我的兄長,我的孩子,我的佛,我已滿足,能做你的妻子,哪怕僅僅一天。

  第十三章

  一

  暗紅色的燈光像藤蔓一樣爬滿了酒吧四壁。

  牆對面巨大的鏡子裡,映出一張女人的臉。

  「絕望的主婦」——珊瑚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嘴裡不由自主蹦出了這五個字。她伸手抓起啤酒瓶,一仰頭,灌了滿滿一大口,又分幾小口慢慢慢慢咽了下去。

  啤酒瓶被「咚」地一聲頓在桌上。

  怎麼辦?怎麼辦?說還是不說?

  到現在為止,她仍然不明白那件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珊瑚姐,怎麼一天到晚呵欠連天的,是不是晚上壞事幹多啦?」那天,小珍邊脫工作服邊湊上來盯著她的臉問。

  「去你的!」珊瑚將一大堆診斷結果報告單放到桌子上,眼也沒抬,坐到了電腦前,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

  小珍受了傳染,也打了個呵欠,說:「唉,總算快下班了。怎麼樣,跟家裡請個假,去做個美容,睡一覺,我請客。」

  「算啦,你還不知道一大家子人等我回去做飯啊,哼,假客氣。」珊瑚沖小珍揮了揮手。

  小珍掏出包裡的梳子,沒有往頭上梳,卻停在半空:「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就不能休息一天?每天一下班就趕著買菜、做飯,像打仗一樣,他們也不怕把你累死啊?」

  「唉,習慣了。」

  「誰習慣了?你,還是他們?」小珍憤憤不平。

  「有什麼辦法呢?女兒從小就喜歡吃肉,不愛吃青菜。我每天挖空心思葷素搭配,天天不同菜式。可前兩天體檢,她體重超標了,醫生還說營養不良,我要是不回去做飯,她爸爸就帶她到外面亂吃,你說我著不著急?」

  「那倒也是。」

  「好了好了,你先走吧,別影響我幹活了。」珊瑚眼睛盯著電腦,雙手劈裡啪啦地敲下了一個病人的名字——「靈犀」。

  珊瑚已經在這家全省最著名的醫院工作了十多年,當初,她、邱謹、陶東都是醫學院的高材生,一起分配到這家醫院後成了好朋友。憑著出色的工作成績,她榮升為科室主任。但是病人多,人手少,工作越來越忙,而且出不得半點差錯,壓力很大。

  「哎,盧主任那件事不知道有沒有結果了?」小珍說。

  珊瑚看看電腦,又看看單子上的檢驗結果,說:「還在打官司。」

  「那個患者也真是不識好人心。腫瘤太大,第一次病理切片沒有取得病變部位也是正常的,盧主任就是因為有責任心,才又做了一次病理檢測,結果發現是惡性。好心告訴他。病人卻告他誤診。還不如當初不告訴他,害得自己撤職。你這個當主任的,可要小心啊。」

  珊瑚點點頭。

  小珍繼續說:「報紙上老在批評醫院重複檢查何其多?可是有些病,比如說咽喉癌一次能檢查得出來嗎?醫生不敢讓病人多檢查,弄錯了,卻要追究醫生責任,還要追究我們的責任,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唉,別說了,煩死了。」珊瑚突然覺得一陣頭痛,忍不住打斷了小珍。

  唉,如果只是工作壓力大點,也就罷了。可回到家裡,還要做家務,還要管女兒的學習,還要管好年邁的父母公婆和比她更忙的丈夫。以前年輕不覺得,最近幾年,頭痛、失眠、疲倦及原因不明的疼痛就像感冒一樣平常。她覺得自己都快崩潰了。

  「喂!你在哪兒啊?和誰在一起啊?」小珍沖著電話嚷嚷。

  查詢老公的行蹤,是小珍一日三次的必修課。

  珊瑚偶爾看到過美國電視連續劇《絕望主婦》的幾個片段。在她看來,美國女人的絕望是做出來的,而像她這樣30歲-45歲的中國女人才是真正的絕望。她曾特別羡慕小珍,她完全可以靠她老公養,然而,當她看到小珍修煉「一日三課」時,珊瑚就會想起一句話——「到處都是絕望的主婦」。

  「走了,明天再幹吧。」小珍收了電話,對珊瑚說了句明天見,走了。

  珊瑚看了一下表,突然一陣驚慌——女兒這會子一定進了家門,嚷嚷著餓了。她仿佛已經看到她在冰箱裡瘋狂掃蕩的情景了。

  珊瑚飛快地在電腦上打上診斷結果,關掉了電腦。

  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她在靈犀的診斷報告單上,打下了另一個病人的診斷結果。

  過了整整一星期,珊瑚才發現這個令她驚恐萬分的事實,她覺得天快塌下來了。立即趕到陶東醫生那兒打聽這個叫「靈犀」的病人的情況。

  陶東說:「她到西藏去了,還沒有動手術,也沒有接受化療。怎麼了?」

  「她去西藏幹什麼?」珊瑚掩飾著自己慌亂的神色,隨口問了一句。

  「舉行婚禮。然後……」

  「然後什麼?」

  「說來話長,還有一段故事呢。她是邱謹的中學同學。是邱謹告訴我的,你可要保密。」

  接下來的幾天,珊瑚的腦海裡幾乎每時每刻迴響著陶東說的那句話——「她可能提前結束生命,為前夫捐獻眼角膜!」她覺得自己的良心像一隻小船,在驚濤駭浪中苦苦掙扎。

  不知道什麼時候,酒吧裡的客人快走光了。珊瑚抓起酒瓶,閉上眼,「咕咚咕咚」往嘴裡灌酒。「咕咚咕咚」的聲音,在她耳裡變成了一個聲音——「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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