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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朝夕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滿屋子轉悠,但見屋子裡窗明几淨,收拾得一塵不染,跟她走時沒什麼區別。連波素來愛乾淨,有輕度的潔癖,什麼都要乾乾淨淨,只要在他的視線範圍內,連根頭髮絲都不能容忍。這像極了他的個性,延伸到他的精神世界,他就是個事事要求完美的人,不能容忍任何瑕疵,感情上尤其如此,這大約就是他至今不肯對朝夕說出那三個字的緣故吧。因為他肯定還對朝夕當初逼迫他結婚耿耿於懷,他是個心氣極高的人,這或許已經成了他的心結,所以那晚他才對她說出那樣的話,說他們的婚姻配不上那三個字。

  朝夕坐在床邊歎氣,心結不解開,她和他始終無法心神合一,可這是她的錯嗎?而且婚後,他也並沒有懊悔的表示,他很迷戀她,尤其是在夜晚……

  朝夕頓時臉熱心跳起來。

  她下意識地望瞭望床上的兩個枕頭,擺得整整齊齊,被子也疊得有棱有角,到底是部隊上鍛煉過的。朝夕一直沒有疊被子的習慣,她更喜歡將被子攤開在床上,要睡覺的時候直接往被窩裡鑽就是,連波卻不喜歡這樣,只要他在家,被子總是他疊的,朝夕疊了,他也要重新疊一遍,就差沒用熨斗燙了,朝夕瞅著他疊被子的時候心裡就急,這人怎麼這樣啊,疊個被子也苛刻到這個地步。

  非常意外,朝夕竟然看到她走時換下的衣服也洗了,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邊的沙發上。這讓朝夕很是詫異,因為自結婚後他們從不洗對方的衣服,晾衣架就安了兩個,前後陽臺各一個,平常都是各洗各的衣服,各自疊好,然後收進各自的衣櫥。這在外人看來似乎不可思議,朝夕有時候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是夫妻,無論晚上在床上如何纏綿,到了白天卻是涇渭分明,不僅不碰對方的東西,也很少有親密舉止。兩個人在屋裡都是互不打擾,朝夕看碟或看電視,連波就在書房裡寫字畫畫,除非是到後面陽臺晾曬衣服,朝夕一般很少在他寫字畫畫的時候進書房。

  連波也看電視,但只看央視的《新聞聯播》和《焦點訪談》,其他的電視節目他概不感興趣,每天看完新聞節目就把遙控器交給朝夕,自己進書房去了,到了睡覺的時間再出來洗澡,並提醒朝夕關電視。朝夕不關,他就直接關了。別看他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其實他是個相當強勢的人,生活有規律,就像上了發條,每天幾點起床幾點睡覺,都是雷打不動的。朝夕在他設定的「規律」內可以是自由的,要看電視要吃東西幹啥都可以,但要想逾越規律我行我素,把睡覺的時間都佔用了,或者未經他許可擅自晚歸,想都不要想。

  兩年了,他們居然這樣過了兩年……

  朝夕看著沙發上疊好的衣服,忽然悲從中來,因為她發現婚後的這兩年一直就是她在遷就他。是她怕他嗎?未必。

  雖然有時候兩人扛起來,多是她吃虧,但她也沒有真正怕過他。當然,他更不會怕她,他一直就淩駕在她之上。

  算算時間,這次她去香港待了有半個多月,這是自婚後兩人分開時間最長的一次,而且是未征得他同意分開的,朝夕莫名地不安起來。她為什麼不安?她也在問自己,為什麼不安?她是任性了些,可卻是他先傷了她心的!

  朝夕一下午都心神不寧,找不到緣由,就是心裡像揣個兔子似的,忐忑不安。她去書房看書分散注意力,卻赫然發現書桌上的檯曆被畫了一個個的圈,紅筆劃的,朝夕仔細一看,從她走的那天開始,每個日期上都畫了個圈,一直畫到她回來的頭天。他記下了!她離開他多久,他都記下來了!

  什麼意思……

  朝夕受不了了,感覺屋子裡像有鬼,讓她心悸不已。她跑去花店打發時間,這半個月裡花店一直處於歇業狀態,走前給小美打了電話的,放她的假。開了門,寶芝和沐沐第一時間撲進來,問她這段時間上哪去了,生意都不做了。其實朝夕從未把這店子當作做生意,賺多賺少很少在意過,而無論盈利與否,連波每月都會定時給她家用,她不要,他也給。說她是他的妻子,養著她是天經地義。換句話說,連波也沒有把朝夕的店子當回事,權當讓她打發時間了。

  「喂喂喂,你老公天天過來呢,每次來都跟我們打招呼,問你有沒有打電話給我們……」寶芝忙不迭地跟朝夕彙報,又不免心生疑惑,「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朝夕,你知足吧,你老公又年輕又帥,彬彬有禮的,這麼好的老公上哪找去?」

  沐沐說:「是啊,朝夕,夫妻吵架是很正常的,但你不能太任性了,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雖然你老公看上去脾氣很好的樣子,可我感覺得出來,他也是個蠻有威嚴的人……」

  「你怎麼覺得他有威嚴?」朝夕不解。

  「感覺。」沐沐眨巴著眼睛,湊到朝夕耳邊,「你是不是很怕他?」

  朝夕搖頭:「不怕。」

  「不怕才怪!」寶芝瞪著朝夕,「你臉上都寫著呢!你要不怕他,都這時候了,不乖乖在家等著老公,幹嗎還來店裡?是不是擅自離家出走,心虛了?朝夕呀朝夕,要我怎麼說你,你老公不錯了,好好過日子吧,別太任性了。你倆是多般配的一對兒啊,別的不說,就咱這條女人街,有多少人羡慕你知道嗎?說句不好聽的話,人要知足……」

  晚上,連波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下午他打電話給朝夕,說晚上不回家吃飯,他要陪市長見外賓。連波進門的時候,朝夕還沒有睡,坐在床邊疊衣服,疊了很多遍。不是她自己的衣服,是連波的。她顯然走神了,連波站在臥室門口好一會兒,她還沒有反應過來。

  四目相對,都愣住了。

  連波的目光落在疊好的衣服上,朝夕頓時像受驚的兔子彈了起來,滿臉通紅,支支吾吾:「我看外面快下雨了,就,就幫你收了……」

  她怯怯弱弱的,好像收了他的衣服是件大逆不道的事。連波手裡還拿著鑰匙,盯著她看了幾秒,走進臥室把鑰匙往床頭櫃上一丟,然後脫外套,一聲不吭。

  「對不起……」朝夕半垂的長睫顫顫的,就要落下淚來。

  連波瞥向她,嘴角彎出一道淺弧:「對不起什麼?」他在床沿上坐下,抬起頭,淡無情緒的眼眸望著她,「你倒說說看,是什麼對不起我。是幫我疊了衣服覺得對不起我,還是跑出去半個月不回家覺得對不起我呢?我很想聽聽你的解釋。」

  果然,他找她「算帳」了。

  朝夕低著頭,咬了咬乾澀的嘴唇,沒打算回答他。

  而連波像個問話的家長,一本正經地坐在床邊看著她,眉一挑:「為什麼不說話?是不知道回答,還是不想回答?朝夕,我們結婚都兩年了,難道還需要我提醒你,你是我的妻子,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嗎?」說著他拍拍床上疊好的衣服,加重語氣,「你是我的妻子,幫丈夫疊衣服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為什麼剛才緊張成那個樣子?很多次我故意把衣服撂床上,就看你幫不幫我疊,可是兩年了,你始終跟我保持著距離,並且時刻暗示我也應該跟你保持距離,所以我也從來不敢碰你的衣服……可是在床上,我明明可以和你肌膚相親,下了床卻不能碰你的衣服,你不覺得我們這種狀況很匪夷所思嗎?」

  原來,他也知道他們之間有問題。

  朝夕緩緩抬頭,望著他:「連波,你是不是一直恨著我,恨我當初逼你結婚,你覺得有失你的自尊,所以,所以你一直耿耿於懷……」

  「耿耿於懷?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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