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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不得不說,朝夕的演技一流,可能是因為彼此都挑明瞭,配合起來反倒非常默契。朝夕面對林染秋的家人表現很得體,優雅嫺靜,絕對的大家閨秀,即便是面對電視裡經常見到的老爺子,朝夕也應對自如,淺笑頻頻,姥爺前姥爺後的,讓老爺子笑得合不攏嘴。朝夕原來以為老爺子是指林染秋的父親,見了面才知道是林染秋的外公,是家族中最年長的長輩,當然也是最威嚴的,包括林染秋的父母在老爺子面前都是畢恭畢敬唯唯諾諾。林父和林母都在外交部工作,是典型的外交官家庭,林家其他幾個長輩都非等閒之輩,不用林染秋介紹,朝夕也能感覺到他們舉手投足間的那種氣度,只是到了老爺子的跟前,那就得低眉順眼,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讓人頗有些意外的是,老爺子對朝夕印象非常好,很和藹慈祥,笑聲朗朗地問朝夕什麼時候跟林染秋把喜事辦了。因為林染秋雖然姊妹眾多,有三個姐姐兩個妹妹,但兒子就他一個,難怪老爺子會催著他成家,林家唯一的香火延續就在他身上了,不催才怪。朝夕裝作很害羞的樣子不作答,瞥了一眼林染秋,林染秋馬上配合著打馬虎:「姥爺,我們還年輕呢,不急的。」

  「你當然不急!我不急成嗎?」老爺子臉一板,威嚴即現,「我都半截入土了,還指望著能看到重孫呢,不急能看到嗎?」

  「姥爺,您哪有這麼老啊,還這麼精神,一定長命百歲!」朝夕小嘴可甜了,雖然是裝的,可裝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如果不裝,她絕對是清清冷冷的一個人,不屑跟任何人套近乎,平日裡她就是個不多話的人,何況是在這種場面上。

  林染秋不免唏噓,如果朝夕真是她的女朋友就好了,家裡人都這麼喜歡她,他不僅交了差也如了自己的願,該有多好。

  可惜,她是裝的。

  唯一有些距離感的是林母,可能是因為母親的天性,格外在意未來兒媳的身家背景,雖然沒有明顯表現出來,可話裡話外還是有試探的意思:「小鄧啊,你父母什麼時候來北京,記得告訴我們一聲,我們兩邊家長好碰個面,商量下你們兩個人的事,能定下來是最好了,你看呢?」

  朝夕一時語結,不知道怎麼應答。

  倒是林染秋早有準備,連忙說:「朝夕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世了,她是被養父撫養大的,她養父樊伯伯我見過,今年人大還來北京開會來著……」

  林母不露聲色地追問:「那我們認不認識?」

  意思是既然是來北京開會,也應該是有一定層面的,如果能被林家人認識,那身份自然是非同一般。

  林染秋小心地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朝夕,囁嚅著道:「樊伯伯是C軍前總司令,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

  「哦——」話還沒說完,林母臉上就有了由衷的笑容,馬上扭頭跟林染秋的爸爸說,「樊司令我們見過吧?」

  林父還沒接話,老爺子就搶先說:「當然見過,我跟老樊交情還不一般呢,不過有兩三年不見他了,說是在南邊療養。朝夕,你樊伯伯身體還好吧,如果你有見到他,請代我向他問好,下次來北京我們兩家好好聚聚。」

  朝夕心裡五味雜陳,笑著點點頭。

  還當他們家跟別家不同呢,其實是一樣的,身家背景永遠都是排在第一位。幸虧只是臨時客串,不然她扭頭就走。

  林染秋察覺到了朝夕微妙的情緒變化,知道她不喜歡被人盤問,於是就拉她到年輕人聊天的屋子裡去。長輩們無非就是盤根問底,他自己都應付得很厭煩,別說朝夕了,還是跟同輩在一起自在。

  四合院的南廂房裡聚集了很多年輕人,個個談笑風生,果然跟正堂那邊的氣氛不一樣,林染秋拉著朝夕一進來,馬上就被人擠兌起哄,開玩笑說渾話,一時鬧翻了天。林染秋的同輩姊妹還真是多,他自己就有五個姊妹不說,還有姑姑姨媽和叔叔伯伯家裡的同輩孩子,三間房子裡裡外外都是年輕人,好不熱鬧。朝夕還真有點認不過來,只能見人就喊哥哥姐姐,不停地笑著點頭,笑得臉都些發僵了。

  這是唯一讓朝夕有點羡慕林染秋的地方,這麼多親人,這麼熱鬧,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置身過這種歡聲笑語的氛圍中了,記憶中也就在十八歲生日那次,那次……朝夕驟然有些心悸,不能想,一點點都不能想,一想心就撕裂般地疼痛,她連忙深呼吸,提醒自己放鬆,放鬆,然後找了個藉口到屋外透氣,這是心理醫生的忠告,如果覺得透不過氣就要放鬆,冷靜,深呼吸……

  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是個心理疾病的重症患者,包括林染秋都不知道,她每天都必須服用特定的藥物保持情緒穩定。

  林染秋偶爾在辦公司看到她吃藥,就好奇地問她吃什麼,她只能搪塞說是美容的,VC、VE、VB、鈣片等等。林染秋開玩笑說,你都這麼美了,還美容呢,再美都要成精了。朝夕當時笑著答,如果我真是妖精就好了,一定會扒了你們男人的皮,掏出你們的心,看看你們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誰都當她是開玩笑。

  誰也看不到她笑著的面孔下隱藏著怎樣一顆心。

  很小的時候她就看過《聊齋志異》,書中有一個畫皮的狐仙故事讓她印象最為深刻,那狐仙白天貌美如花,只有到了晚上才會撕下面皮,露出猙獰的真面目,然後一到早上,又會對著那張皮精心描繪,小心地貼到臉上。朝夕覺得她臉上就有著那樣一張皮,外表看跟正常人無異,一到晚上就會整個的陰鬱下來。她經常一個人對著浴室或者梳粧檯的鏡子出神,有時候連燈都不開,因為連她自己都害怕鏡中的那個失了魂魄的女鬼,猶自睜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那眼神仿佛能噬人。

  三年來,她一直在打聽連波的下落。她知道唯一知道他下落的是養父樊世榮,但是首長不會告訴她的。因為她在北京隱居這麼久,沒有人知道她的住處,可是首長輕而易舉地就派人找到了她,能找到她,自然也能找到連波。可是幾次見面,首長隻字不提連波,顯然是不想讓她知道連波的下落。上次首長來北京開會,朝夕被他的秘書接到入住的國賓館,兩人見面吃了一頓飯,首長還是不提連波,只歎著氣說:「疏桐一直在找你。」

  朝夕當時正低著頭喝湯,沒有搭話。

  因為她知道下一句是,你想見他嗎?不,不,她不要見樊疏桐,她要見的人不是他,發生了那麼多事,糾葛得那麼慘烈,她和他這輩子都不要再見才好。所以她很明確地告訴首長,語氣冷漠堅定:「別告訴他我在北京。」

  聽她這麼說,首長顯得有些失望,歎著氣說:「唉,我怎麼告訴他啊,我都兩年多沒見他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首長掩飾不住神色悽惶,不停搖頭,「這輩子我都聽不到他叫我一聲爸爸了,是我害了他,他腦子裡的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復發,只聽說他現在的視力下降得厲害,都戴一千多度的眼鏡了……」

  朝夕一直就知道,早晚樊疏桐還是會尋來的,這不,上個禮拜就在北京遇見了寇海,見了寇海,就等於是暴露了自己。不過朝夕還是非常驚喜,幾乎就要跟寇海擁抱了,因為她知道見了寇海就等於見了樊疏桐,別人不知道連波的下落,樊疏桐不會不知道,樊疏桐知道,寇海會不知道嗎?

  果然,寇海完全是無心地就說出來了。

  「朝夕,你一直在北京嗎?士林當初就差沒把北京城翻過來,怎麼一直沒找到你呢?你可真會藏啊,比連波還會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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