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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每個月除了給家裡交點兒伙食費之外,他還有錢可以供自己使用,這一點總是讓人羡慕。

  海英有段時間愛上了自己的師傅,好像還去過她家。他的師傅穿著工作服,褲子緊緊繃在身上,顯得屁股很大很翹,眼見是一個風騷型的女人。

  我問他發生過什麼沒有,海英卻說就是去她家吃了飯,沒什麼故事。

  但那女人是一個人住,海英說。

  我在海英工作的地方見過那個女人。她雖然已經是結婚的年齡,但還沒有結婚,無論和誰說話,她都帶點兒誘惑,讓你以為別有深意。好像每個地方都有這樣的女人,她們就是為了攪亂男人的心來的,如果沒有男人愛她們愛到拋家舍業,她們就不甘心。這樣的女人長得很好看,氣質也很好,性格也不錯,對男人有一種天然的媚惑力。

  我在圖書館也碰見這麼一位,她在複印室工作。我去複印一本書,她把書拿過去,挽起袖子就幹起來。她穿著白色的工作服,像是一個醫生。她幹得很利索,每翻一頁,身體還會扭動一下。我很難形容她是怎麼幹活的,但我保證她給我帶來了生理上的快感。她見我正在盯著她,就沖我笑了笑,那個笑好像是見怪不怪,也許她已經見很多男人對她這樣發呆像一個"花癡"。每隔一會兒她就會向我笑一下,我也笑一下,很默契。她窈窈地走過來,把複印好的東西交給我。她特意少算了我幾塊錢,不知道為什麼。

  我想,有些女人就是以征服男人為己任,降生到世界上來的。

  至尊寶曾經這樣評價說:果然是妖怪,非常的妖,害得我的心撲通撲通。

  最終,海英和這樣的女人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那場單相思無疾而終。

  43

  海英開始跟著工程隊到處走,只有春節的時候我們才能碰在一起。他有數不清的話題,他學會了天津快板,說什麼"嘛也沒學會學會了開汽車壓死了二百多員警來抓我",我聽得總是沒頭沒尾,不過,那時候流行這個。他還說東北姑娘都是穿著大皮靴,走起路來咯噔咯噔,抹起粉來一層一層,線條美麗動人。我們一起去聽崔健的演唱會,人特別多。演唱會開始時前臺好位置坐著很多拿贈票進來的老頭老太太,音樂聲一起就走了一半多。二層看臺的小夥子想和老崔作近距離接觸,就扒著看臺跳下去,好像成熟的豆莢從植物身上脫落。聽完演唱會,我們在文化宮的飲食一條街喝著啤酒,他穿著水牛皮的皮衣,黑得發亮。然後我們一人拎了一瓶啤酒去廣場上坐著。看著廣場中心叫做"毛主席揮手我前進"的巨大雕塑,我們都覺得很落寞。我那時候已經上了大學,開始裝作知識份子,所以感覺共同話題不是很多。

  海英後來結了婚,他結婚的第一年,帶著愛人來我們家。新娘是我不認識的一個人,但看起來很舒服,一看就是個賢妻良母。海英變得很穩重,話也少了很多。我們還是在一起喝酒,他喝的時候再也不是無所顧忌,好像心事重重。

  我參加了工作之後,彼此都很少見面。有一次我見到小學時的班主任立群先生,他說海英是一個很好的學生,這麼多年來,只有海英每年還去給他拜年。先生沒有指責我的意思,但我聽了心中慚愧。可能是上的學太多老師太多,我把上學時對自己最好的老師都忘了。先生說那一年海英是領著自己的孩子去拜年的,說是革命精神要代代傳。

  海英在我三十歲生日前後,遭遇車禍,非正常死亡。

  他淒慘死去的那天,下著很大的雨。

  他死於肇事逃逸,屍體被家人找到,是在死去三天之後。

  沒有人知道一切是怎樣發生的,沒有人聽到他的呼喊。

  他的母親回憶說,那場雨很大,百年不遇,如果不是那場雨,他可能還會好好活著。

  小時候,我和海英都是很調皮的人。

  村裡有個老太太,因為她的個子很矮,人們都喊她"小日本"。

  我們也學別人,對著那個小腳老太太調皮地喊。

  老太太卻沒有任何反應,還是躡著小腳不緊不慢地走著,心無旁騖。

  她一直這樣活著,直到我大學畢業,還看到她依然健在。她是一個被時間和死亡遺忘了的人,活到了一種大自在的境界,仿佛想活多久都可以,沒有人可以剝奪她的生命。

  不像我們,生命如此脆弱,不經意間就會變得無影無蹤。

  得知他的死訊,我哭了,為我的好朋友,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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