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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他算什麼,當主席的應當是你!只有傻瓜才會把官拱手相讓。葉蔓對肖平如是說。她對吳秘書長依然如故地反感,她堅信不疑地認為他是靠拍馬屁阿談逢迎爬上去的。她說話的口氣似乎鐵證如山。在她看來,吳秘書長只要能撈個一官半職,把腦袋拿去給別人墊屁股也心甘情願。因為她曾經像個間諜似地在地委行署領導中窺視吳秘書長在當選主席之前的一些秘密活動,包括某某書記喜歡吃臘肉,他去家裡送臘肉時打聽住址的種種卑躬屈膝的細節。她有百分之百的理由把吳秘書長看得一文不值。

  吳秘書長搖身一變成為主席之後,首先表現出來的嗜好就是喜歡在檔上簽字。這是人們初嘗官味的通常表現。只要檔上有空白他就可以用滿篇廢話把空白填滿。屢禁不止且越禁越多的文山會海使他的這種興趣得到充分的滿足。這叫葉蔓難以容忍。她見到吳主席就像見到政府檔一樣心煩火躁,甚至把這種火躁的脾氣帶回家裡。葉書記問她怎麼情緒不好,是不是跟男朋友鬧彆扭了。葉蔓說不是。她感到她的出身很悲慘。

  葉書記問悲慘什麼,葉蔓說悲慘的是出身于地委書記這樣的官宦之家。我總是看到你提拔了許多廢物到各部門任職,其中有個部門的領導連請假條都不會寫。這類事我知道得越多就越痛苦,甚至產生負罪感。假如我是平民百姓的女兒就好了,不知道這些就可以天真爛漫。葉書記說蔓蔓你又在胡說八道了。這些事你應當不聞不問。葉蔓說我本來就是不聞不問,可我得替你挨駡。葉書記問:誰罵我?葉蔓說:老百姓——有個說機構改革的順口溜是這樣的:發了幾個檔,並了幾個機關,閑了一批中堅,退了幾個老漢,上了一批吃喝嫖賭的醉漢。葉書記問:這是誰說的?葉蔓說:我不會告訴你。因為只要在你管的地區之內,你有任何藉口給他穿小鞋甚至把他關起來。葉書記很嚴肅地說:你現在已經任性得沒有原則了。葉蔓說任性本來就沒有原則,任性是自由主義的。

  文聯主辦的《漢水》文學月刊試刊印行後文學界內部反響很好,影響波及到社會各界。春節之後刊物就正式出版了兩期,征訂和銷售量基本上可以使刊物維持生存。吳主席把刊物的重任交給了肖平。吳主席當社長,肖平當主編。社長是徒有其名的虛職。刊物是文聯把版排好後送印刷廠的,吳主席以主席的身份給葉蔓佈置工作理所當然。可是葉蔓就是不服管。吳主席為了討好葉蔓有時還給她買零食,葉蔓說他的零食都是不正當風味。別的單位是幹事拍領導馬屁,這裡卻是領導拍幹部馬屁。葉蔓只喜歡肖平給她佈置工作。吳主席像逗小孩似地說,這就怪了,他是主席還是我是主席?

  葉蔓說,你是主席。可我把他也當主席用。吳主席哭笑不得地來到肖平辦公室,說肖平真會籠絡人,怎麼把葉蔓的心拴在他身上了。肖平叼支煙來到葉蔓打字室,用指頭搞著她腦袋說,告訴你丫頭,不是隨便能把別人當主席用的,主席也不能隨便用。葉蔓用挑釁的目光望著肖平說,你以為我尊重你嗎?其實不然,我是想讓你多幹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肖平說我要是你爸爸我就要——肖平揚起手做了個打耳光的手勢。葉蔓說,那你就不敢了。

  按照章程,《漢水》雜誌社董事會每月召開一次成員會議。總共就那麼十幾個人,頭幾次會議立喬沒有到場。她來了跟林萍關係不好擺,難免有與林萍分庭抗禮之嫌,但在肖平的再三請求下,立喬還是來了。肖平忍受不了立喬那火辣辣的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只能裝做沒看見。立喬說你用不著回避,我早知道你跟劉亞琴好了。我很敬羨你們。肖平說我喜歡她。立喬說你說的廢話。開會的時候,立喬故意把劉亞琴拉到肖平旁邊坐下來。劉亞琴是作為刊物編委應邀參加會議的,她在刊物的任務是組織大學生習作。肖平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劉亞琴坐在一起有些彆扭,他在聚精會神地彙報刊物工作時劉亞琴不時地用胳膊撞擊他。劉亞琴看見肖平褲兜翻過來吊在臀部旁邊,大約是取手帕時翻出來的。葉蔓在一旁忍不住竊笑。她笑劉亞琴的自作多情也笑肖平的一本正經。他的褲兜卻依然旁若無人的垂吊著。

  林萍坐在一張沙發上拿著一張董事會章程沒精打采地看。她來時與每個人都打了招呼,就是不跟阿偉打招呼。有幾次阿偉故意把目光扔過去,都被林萍毫不留情地閃開了。他看到的是一張充滿仇恨和敵意的臉,這張臉上彌漫著遙遠而陌生的動人氣息。他悲哀他憤怒他百思不得其解昔日卿卿我我的情人如今卻成了這個樣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就餐之後,他尾隨在林萍後面往街上走,見左右沒有熟人,大跨幾步拉住林萍的手問她怎麼了,林萍甩開他的手說我不認識你。阿偉氣得面色鐵青,說,我可認識你。林萍說,你連自己都不認識,能認識我嗎?阿偉惱羞成怒,大聲道你他媽算什麼東西,你連你老子都不認識了!林萍說你給誰當老子,你跟你老子當老子去!林萍吐了聲卑鄙,甩開大步揚長而去。阿偉朝她的影子碎了一口道:老子非收拾你不可!

  阿偉不能容忍他的情人這樣對待他。他執拗的性格,決定了他哪怕說錯了的話也是要兌現的。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對於別人的無禮舉動就要加以報復,已經成為一種條件反射了。用報復手段捍衛自己的尊嚴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但怎樣收拾她,確實沒有想過。他覺得肚子裡窩了一股氣,這股氣不出就會憋死的。他感到他和林萍之間緣分已盡,由情人到仇人這一質的變化,與一般仇人相比更加可怕和殘酷。如果輕易放過她,他的尊嚴他的高貴他的人格他的氣概將統統喪失殆盡。他怒氣衝衝地回到小玲那裡,小玲問他怎麼了,阿偉說我要收拾林萍。小玲說你早說就要收拾她的,現在又不在一起了,收拾人家幹什麼。生意場上的人,冤家總是不結的好。阿偉滿不在乎地說,無毒不丈夫。然後叫小玲給他取了一千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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