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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蘇逸軒見狀站起身對曉荷說:「這是你兒子吧?很可愛的小傢伙,對了,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蘇逸軒不問還好,經他這麼一問,曉荷心裡剛剛壓下的委屈翻江倒海般湧上來,她怎麼會在這裡呢?魏海東的話又在耳畔轟響起來,這個狠心的人居然能把她們娘倆扔在這個地方自己打車跑掉,面對蘇逸軒的問候,她能告訴他什麼呢?自己的丈夫都可以把她放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她能對一個陌生人說什麼?

  但是這一刻,曉荷感覺心裡的委屈像是開閘的河水,任何人的一聲問候都能讓她的心事氾濫,蘇逸軒一聲輕輕的問候讓她感覺如親人一般溫暖,她的眼眶發脹,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蘇逸軒看到曉荷的樣子嚇了一跳,連聲地問道:「陳小姐,你怎麼了?」

  曉荷意識到這樣不妥已經晚了,巨大的悲傷讓她無語凝噎,她只好轉過身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自己嗚咽出聲。

  蘇逸軒對著曉荷抽泣的背影手足無措,只好搓著手說:「陳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啊?你們先上車吧,去哪裡我送你們。」

  曉荷哽咽著說不出話,只好使勁搖著頭沖著蘇逸軒擺手,希望他能快點離開,不要看到她這狼狽的樣子。

  天天看到媽媽的樣子,只好扯扯蘇逸軒的衣襟怯怯地說:「蘇叔叔,我爸爸惹我媽媽生氣了。」

  蘇逸軒看著天天澄澈的眼神,急忙用手撫摸一下他的頭說:「是嗎?那你爸爸可真是不乖,現在你來安慰安慰你媽媽,讓她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好,」天天聽完立刻拉著曉荷的手搖晃道,「媽媽不要生氣了,爸爸不乖,回家打他屁股。」

  曉荷聽到這裡更是悲從中來,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人尚可以逗她開心,給她一點安慰,為什麼她為魏海東幾乎付出了所有,他就不肯說一句軟話呢?

  曉荷想歸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對著一個相對陌生的男人哭泣實在說不過去,她很快調整自己的情緒,轉過頭看著蘇逸軒不好意思地說:「蘇總,讓你見笑了,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了,你去忙吧。」

  春日的陽光寂靜無聲,空氣裡只有吊車的轟鳴和鐵器的擊打聲,微風吹來,帶著田野的泥土氣息和不知名的花香。

  蘇逸軒看著曉荷,似乎轉眼之間,她像打掃淩亂的戰場一樣很快地收起了自己的悲傷,眼疾手快,有條不紊。此時的她眼圈通紅,眉宇間有掩藏不住的哀怨,臉上的淚痕依然存在,如雨後的梨花,但是她勉強地笑著,像從沒有哭過一樣,蘇逸軒在心裡感歎:這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啊?即便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也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

  蘇逸軒四處打量了一下,並沒有看見一個憤怒或者氣急敗壞的男人,他在心裡責怪那個男人真是沒有風度,再怎麼生氣也不至於把老婆孩子扔在這個地方啊。他看著曉荷四處張望的眼神,馬上意識到她在找車,於是說:「今天週末,我沒事到工地來轉轉,正好碰見你了,這個地方剛剛開發,比較難打車,還是坐我的車回去吧?」

  曉荷看看面前車流稀少的馬路,再看看被太陽曬得小臉通紅的天天,只好說:「謝謝,麻煩你了。」

  蘇逸軒急忙打開車門,對曉荷說:「哪裡的話,很高興有這樣的機會,算是我撞倒你的一點補償吧,不然我心裡老是過意不去。」

  曉荷抱著天天上了車,車裡十分整潔,透明的擋風玻璃纖塵不染,暗格子的純棉座套,給人一種極其親切的感覺。

  蘇逸軒關上車門,從另一邊上車,曉荷猛地感覺空氣一下局促起來,狹小的空間,兩個人挨得很近,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但是他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轉過身從車門的儲物處拿出一件東西遞給曉荷。

  曉荷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包潤膚濕巾,她才感覺到由於剛才的流淚,臉緊繃繃的很難受,她不好意思地對他笑笑,用濕巾一點一點浸潤自己的臉龐。

  車緩緩啟動,曉荷看著面前的男人,他不但睿智而且相當地善解人意,他不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似乎已經洞悉了一切,所作所為讓人感覺十分熨帖溫暖,這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呵。

  車在路上緩緩滑行,曉荷看著蘇逸軒沉穩地握著方向盤,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前方。他今天穿了豎條紋的棉質襯衣,米色的休閒褲,相比前兩次的西裝革履,這樣的裝束更讓人覺得隨和親切。

  曉荷坐在座位上想起韓冰講的關於他和亡妻的故事,如果他們的愛情在最熾熱的時候遭遇這樣的災難,他的不離不棄曉荷並不會過於好奇,但顯然不是,人到四十,他們的感情早就經過了婚姻的瑣碎和平淡,一般的夫妻到了這個份兒上連表面文章都懶得做了,但他面對妻子的病重還能凡事親力親為,那就說明面前這個人的德行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已經像鑽石一樣稀缺。

  曉荷想到這裡不禁想起魏海東,如果她病重的話他會不離不棄、親力親為嗎?答案是茫然的,如果在結婚的當初,她幾乎可以肯定他會的,然而,現在,他那時的溫柔體貼都到哪裡去了呢?

  曉荷不禁在心裡感歎:人只有適時地死去方可以永生,愛情只有在巔峰隕落方可以永恆,但感歎歸感歎,曉荷表面上十分平靜。生活是條永遠不會倒流的河,臨淵羡魚或者退而結網,都只是自己的事情。

  車開得很慢,似乎專門為了照應曉荷的心情。曉荷呆呆地看著窗外,路旁的樹木緩緩往後倒去,像是整齊劃一的舞蹈,遠一點的地方,麥苗帶著希望拔節灌漿,油菜花開的一片金黃,遠遠望去,仿佛一幅絕美的畫卷,眼前的一切讓曉荷想起一句詩句:春天就是一縷油菜花的香氣。

  但是油菜花終會凋落,春天終會過去,是不是愛情也像花兒一樣,經歷過鬱鬱蔥蔥的春天,開到荼靡,終會落英繽紛?

  曉荷對著窗外的景色暗暗歎氣,等回過神來正好看到蘇逸軒關切的眼神看向她,她的臉頰有些發燙。從結婚以後,除了魏海東以外她從沒有離一個男人這麼近,車內的空間讓她感到無形的緊張,她對他歉意地笑笑,從窗外收回目光看著懷裡的天天,經過父母爭吵的驚嚇,他此刻像只安靜的小貓靠在她的懷裡,她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把下巴放在他短短的硬硬的頭髮上摩擦。

  蘇逸軒默默地看著曉荷,心裡是莫名的感動,有很久沒有看到這感人至深的畫面了,充滿母性的女人總是最美的。

  年過四十,蘇逸軒可以說閱人無數了,對於女人,青春的、成熟的抑或妖嬈的,但是沒有一個人讓他印象這麼深。昨天看到她騎著自行車在路上,微風吹著她的頭髮,自行車後座上是孩子的坐椅,她臉上的表情恬淡而自然,像微風中開放的玉蘭花,那種親切感讓他仿佛一下回到十年前,關於妻子的記憶慢慢浮現出來,以至於打錯方向盤將她撞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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