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底線(28)_王為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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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山雪在西山美食城早已訂好的包廂內坐下時，感到身體一陣陣虛弱。最近一段時間，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儘管他對性事已經節制了。因為在他人生目標的路途上，他才走了一小半，路途遙遠，需要一個健康的身體。而無情的現實卻是：他已經五十歲了，所剩時間不多。他不應當是這樣一個身體狀態，完全都是那個小妖精給害的。

　　客人還沒有到，他拿出手機，想先給老闆打個電話，但想起那天見老闆的情景，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今晚來的遠道客人老闆是不想聽更不能見的。因為沒有必要。原料公司的法人代表是白山雪，在他的整個計畫裡，原料公司做的都是見不得陽光的事，這些屎盆子尿罐子你白山雪都得自己扛上。他很明白，在老闆那個龐大的事業裡，他這塊只是一個分支。多少年來，他從來用不著請示老闆他應當怎麼做，他清楚地知道他是個什麼角色，該幹什麼他會把它幹的很好，不該他知道的他決不打聽。

　　當然，當年在村裡號稱"智多星"的白山雪，早已被老闆馬泥的雄才大略折服得五體投地。他由衷地感到了自己的幸運。

　　老闆馬泥是他的救命恩人。

　　白山雪來自號稱"苦甲天下"的西海固地區，就是被西山人貶為"山狼"的那種人。白山雪出來得早，他們那時候出來打工還叫做"搞副業"。副業隊的隊長就是他們村的支書，白山雪是副業隊會計。他們這個副業隊是在一個荒涼的叫做西大灘的煤炭轉運站負責給外貿出口的煤炭裝車。那個地方是個戈壁風口，冬天的寒風叫你即使是穿上皮襖也覺得是精著尻子（光著屁股）。夏天的暴日叫你覺得把身上的"慫"都給你蒸幹了。整日的沙塵和煤灰彌漫得睜不開眼，苦不堪言。幹了不到一年，趕上"文革"後期的動盪。外貿系統亂成了一鍋粥，副業隊一夜之間也變成了"漫捲西風戰鬥隊"，跑回外貿機關"鬧革命"。三鬧兩鬧，幾個頭頭居然鬧成了正式工，"文革"結束後還分別擔任了"西山外貿煤炭出口公司轉運站"的正副領導。白山雪沒那麼幸運，他一直是出納兼保管的臨時工。西山人有句俗話叫"毬毛擀不成氈，西山人當不成官"。八十年代初，以老支書為首的轉運站領導、財務班子，被定為貪污窩案集體鋃鐺入獄。白山雪因為是出納也擺不脫干係，緊跟著也被"拘"了起來。說來也是他的命大，白山雪在轉運站當保管的時候，因為外貿專列押運業務，曾與馬泥有過幾次交往，馬泥對他印象不錯，那時馬泥剛從部隊復員，分配在省外運公司保衛科。"西大灘案"案發以後，馬泥借調到這個專案組。幸虧有了馬泥幫忙，白山雪最後被免於刑事處分，遣送回原籍。

　　對當時的白山雪來講，遣送回原籍就是死路一條。那些年西海固連年大旱，幾年的天災人禍，連續的顆粒無收，他的家鄉連娃娃都跑新疆了。他是個孤兒，回家等於投入煉獄。他留在了西山，像個孤魂野鬼似的四處給人家打工，他幹過飯館幫工，燒過鍋爐，當過裝卸工，甚至幹過醫院太平間的值更員。直到馬泥下海以後收留了他。從此以後，他就死跟著馬泥。馬泥倒騰汽車，他就睡在車裡看車、押車。馬泥倒騰山羊絨，他就在最艱苦的地方收絨。反正不管馬泥倒騰什麼，他都是在最艱苦的崗位上。可以說是殫思竭慮、鞠躬盡瘁。

　　馬泥回來上班，也把他帶回了西山畜產。沒有人不相信白山雪是憑著對老闆死心塌地的忠誠，一步步地幹到今天的。現在，白山雪飽經滄桑的彎腰稍稍地直了一些，他現在也是在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了，這個位置令多少人垂涎，是個容易"撈"錢的"好窩窩"。他把這看做是老闆對他賣命多年、忠誠不渝的一種饋贈。當然，白山雪也非常明白：在原料公司他就是個"瓠子"（擺設）。但他不在乎，慢慢來，"梢後結大瓜"嘛。

　　對於遭受過動盪歲月和"窮怕了"的白山雪來講，給自己留後路是第一重要的。但他畢竟是個來自西海固的"山狼"，他所能意識到的"後路"，就是在一個隱秘的地點，為自己的將來構築一個保險、舒適、溫暖的窠臼而已。他早就開始極其秘密地做這事了，木材、水泥等各種建築材料一點一點地輸送到那個大山裡面。雖然慢，但很穩妥、很踏實。隨著他那個既不招眼、也不奢侈的"窩窩"的一天天落成，他的心也像一隻脆弱的雞蛋落進了一個鬆軟的鳥巢一樣，他享受到一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踏實的感覺。

　　比約定的時間晚了近一小時，客人陳巴圖、陶克桃和金毛才摸摸索索、東張西望地進來。白山雪壓住心裡的火氣，招待他們入座。

　　陳巴圖和金毛倒也不客氣，坐下後就狼吞虎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只有陶克桃像個娘兒們似的，挑挑揀揀小心細緻地往嘴裡送著食物，而且絕不去碰酒杯。席間沒有人說話，只聽見一片咀嚼聲。這也是規矩，吃飯就是吃飯，不談正事。正事要到絕對沒有第三只耳朵的密室去談。

　　白山雪基本沒有動筷子，叼著煙，眯縫著眼睛看著他們。今晚他要和他們談定要他們所幹的勾當的取費標準，這是一件難事。除了他們，白山雪還不知道還有哪一撥"專家"能把他們所需要的活計幹得天衣無縫？所以他們的一口價是很難"搞"下來的。但是，商場上也有句話叫"貨到地頭死"。只要你們來到我西山的地盤上，我就不信磨不下你的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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