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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你想買?」

  「如果是真的,我想買了送一個朋友。」

  「什麼友誼這麼珍貴?」

  「是這幅畫的原主人。」

  拉裡說:「此畫曾輾轉於多個赫赫有名的主人之手,從金代元好問,元朝劉漢卿、戴祖禹、徐琰到明代周吉、魏秀敬,清初,高氏用整座莊園換得此畫,後又歸魯庵收藏,此後三百多年下落不明。一直到三十年代,它重出江湖,在南京、上海、北京的文物市場流轉,後歸蘇州楚氏所藏,文革時複流落坊間。我是在東山一農戶家中獲得,以20萬人民幣購得的。」

  含笑說:「我要贈送的,正是蘇州楚氏。從明代以來,這畫兒的真偽,一直讓人疑惑不定,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詩真畫偽,有人說畫真詩偽,有的說都是真的,也有的說都是假的。不過,此畫只要讓楚風爺爺一過眼,真偽即辨。」

  拉裡說:「這畫兒的來龍去脈是有跡可循的,宋代《雲煙過眼錄》、明代《味水軒日記》、清代《式古堂書畫匯考》上都有著錄。我覺得,這畫兒的技法精煉,畫樹用筆尖挺流利,峰巒用淡墨皴染,秀潤而有韻致。王詵的傳世作品很少,山水畫存世的僅兩件,書法一共四件。自從獲得這幅畫後,我像個迷上拼圖的孩子,用上了笨功夫,一到夜裡就拿著王詵書畫的一塊塊複製品細部,與這幅畫的細部反復比較,有時直到淩晨。」

  拉裡與這幅《煙江疊嶂圖》,早已到了相看兩不厭的境界,他用靈魂嗅到了畫上的氣息,這氣息如此之好,會是假的嗎?

  回北京後,拉裡果然讓含笑到他的住所參觀他收藏的《煙江疊嶂圖》,那畫兒有一種空靈的氣息:雲山高聳,雜樹叢生,江上煙霧迷蒙,樵夫擔著柴在曲橋上往來,漁夫在江舟上撒網,岸坡上林木交植、藤蘿倒垂,更難得的是,背後還有蘇軾、王詵的數首唱和詩。

  含笑買下了這幅畫。

  她送到《紅跑車》攝影社。楚地對她說:「這幅畫明明是膺品麼,你怎麼看不出?這是清代蘇州桃花塢作坊仿製的,不過,仿的很不錯,幾可亂真。王詵的《煙江疊嶂圖》有兩幅,一幅水墨,一幅青綠,現都藏上海博物館。」

  含笑說:「不是傳說你們家的《煙江疊嶂圖》文革時被抄走了,後來流落到民間,還被收舊報紙的拾了去了。」

  楚地說:「都是以訛傳訛,我們家的那一幅,是董其昌的《煙江疊嶂圖》,還是摹本,怎麼變成王詵的真跡了?真跡都捐給上海博物館了。」

  「我一心想完璧歸趙,誰知還是買了膺品。」

  「我說含笑,你要燒錢也不是這個燒法,還是捐給希望工程的好,救助失學兒童,功莫大焉,別做這種傻事了。」

  「我還不是想討好你麼,誰知你一點也不領情。」

  「你已嫁為人婦,我還能對你怎麼樣呢?」

  「那幅在普羅旺斯拍的照片呢,那一望無際的薰衣草,才是我最美好的青春歲月。」

  含笑這樣說著,眼前浮現出無邊無際的紫色來,薰衣草的香味仿佛撲面而來。

  齊越來到碧梧巷5號,依然是孫嫂來開的門,孫嫂領他走過花園裡鵝卵石鋪的小徑,他習慣地站在那一泓小池前,抬眼往後面的小樓看去,蘇珊的閨房裡依然垂著白色的挑花窗幔。

  五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導師家的小花園裡,抬頭看見鏤有花紋的木格窗裡映著一張嫵媚的瓜子臉,女孩一手支頤,一手拿著一本線裝古藉。窗前伸進幾枝綠葉,枝上綴著幾顆熟透的枇杷。這簡直是《紅樓夢》或者《西廂記》裡才有的畫面。這幅畫面強烈地衝擊著他的視覺和心靈。

  時間不久他考上了潘和高教授的在職博士生,他找種種藉口來導師家,或說來向導師請教論文的選題是否合適,或說向導師借一些參考資料。資料有借就有還,還了又可以再借。潘教授對自己的弟子總是有求必應。他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最想看到的是印在木格花窗裡的那個倩影。那個長著一張瓜子臉,手拿一卷古藉的女孩讓他整日心神不寧。

  這個女孩和這處住宅一樣,古典清雅,讓人徒生一種懷舊的情愫,懷念那種月白風清的夜,懷念遊魚在水草中戲嬉的小河,懷念炊煙嫋嫋的人家,懷念從茅屋邊竹叢中伸出兩三枝帶雨的桃花,是沈三白的《浮生六計》。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生活,一種貼近自然富有詩意的生活。這種生活對齊越來說是一個夢。碧梧巷5號卻讓他尋找到了這個夢的一部分。可是,這個夢最終還是失落了。

  孫嫂說:「師娘,你看誰來了!」

  香蘭從樓上下來,看見齊越,高興地說:「你真稀客!前不久,我還跟你潘老師念叨你來著。」一邊對孫嫂說,「快沏茶,齊越喜歡喝龍井,給他沏龍井。」孫嫂答應著,去廚房沏茶。

  這裡,齊越在花籃廳裡坐了,把送給導師和師母的禮物放下,又拿出一個禮盒來說是送給孫嫂的衣料和化妝品。香蘭說:「你還是那麼禮數周全,一個也不落下。」

  時間好像退回到三年以前,他分明看見她穿一件緄邊的紮染藍印花布對襟短上衣,同色的直筒裙,同色的做工精良的皮底拖鞋,顯得身姿嫋娜可愛。她的長髮瀉下來,像黑緞往下飄,一晃一晃的,素樸中透出一種說不出的高貴和嫵媚。他有一種心痛的感覺。一個男人,一輩子可以喜歡許多個女人,但真正讓他刻骨銘心不能忘懷的卻只有一個。

  孫嫂端來茶,說:「齊總,請喝茶。」叫了兩遍,齊越才回過神來。

  齊越發現自己心不在焉,趕緊坐正了身體,接過孫嫂的茶,說聲「謝謝」,一邊喝茶,一邊把這些年來的遭遇告訴香蘭。

  香蘭說:「你一個人管理那麼大的公司,辛苦不辛苦?」

  孫嫂插話道:「辛苦肯定是辛苦的,不過齊總也是有能力領導的,他一直都是做事有魄力的,生來就是要當大老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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