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七根蠟燭 | 上頁 下頁


  記得一個月前,我陪夏小宇在這裡求籤,她抽到的是一支下下簽,解簽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精瘦精瘦的,眼窩深深地凹進去,神情冷漠,左眼角下有一條不是特別明顯的疤,看起來像是刀疤。他說夏小宇一個月之內必有血光之災,而且無可避免。以至於後來的日子夏小宇一直恍恍惚惚,生怕厄運會隨時降臨到她頭上,我怎麼安慰都沒有用。

  很快,我們就到了,一進門,高炎就喊開了:「小宇,七月來了。」

  沒人回答。

  桌子上擺著許多生菜,火鍋正冒著熱騰騰的霧氣,高炎一邊去浴室給我拿幹毛巾一邊叫夏小宇,可是一直沒人回應,他納悶著:「怪了,上哪兒去了呢?」

  我擦著有些濕的頭髮,四處打量著:「是不是出去了?她可能是看到下這麼大的雨想去接我們。」

  「不會吧?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在路上怎麼沒碰到她?」

  我把外套脫下來掛在椅背上,有些不知所措,夏小宇在搞什麼?

  火鍋裡面的水已經快燒幹了,高炎往裡面加了些水,霧氣也隨之散去,上面漂浮著一層紅得有些發黑的辣椒油。他讓我先坐會兒,自己去樓上看看。一會兒他就下來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夏小宇不在樓上。

  他在我對面坐下來,端起桌上的生菜倒進火鍋裡,說:「算了,邊吃邊等吧,小宇知道你愛吃川菜,今天特地讓我去買的。很少看到兩個女孩子玩得像你們這麼好的。」

  我很不自然地笑了笑,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我們又陷入了沉默。雖然我跟夏小宇玩得如此要好,可是跟眼前這個男人,我們之間始終有一層看不見的隔閡,彼此心照不宣。

  吃著吃著,氣氛突然僵住了,我看見高炎的眼睛透過玻璃門死死地盯住陽臺,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什麼也沒看見。我輕聲問他:「怎麼了?」

  他沒理我,還是那副表情,好像根本沒聽見我說的話。

  他看見了什麼?我突然有些緊張。

  然後,他猛地站了起來,向陽臺跌跌撞撞地沖去。

  頓時,在來時的路上那種莫名的不安,在這一刻突然出現在我心裡。

  我也跟了出去。一下就傻眼了——

  暴雨中,夏小宇背對著我蜷縮在椅子裡,穿著睡衣,腦袋歪在一邊。

  我用手捂住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拖著像被灌了鉛一樣的雙腿慢慢走了過去,這時,一道閃電劃下來,我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夏小宇臉色蒼白,濕漉漉的頭髮緊貼在頭皮上,左手無力地垂著,手腕上的刀口像嬰兒的嘴一樣爆開著,右手抓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耷拉在腿上,血水混著雨水不停地流著……

  她死了!

  耳邊響起夏小宇在電話裡的聲音:七月!你今天要是不來的話,這輩子也別想再見到我!

  小宇,我來了,可是,你卻走了,為什麼?

  我想起火鍋上面漂浮著的那層紅得發黑的辣椒油,胃裡面一陣翻湧,我沖到旁邊,在暴雨中狂吐起來。

  與此同時,我聽見高炎發出一聲動物般的哀號。

  一直到早上九點多我才離開,心裡難受得不行,跟高炎分析了一夜,按照我們當時發現夏小宇的樣子,她應該是屬於自殺。高炎想了很久,認為夏小宇根本就沒有理由會自殺,雖然偶爾會吵吵嘴,但那都是很正常的,完全用不著要自殺,況且她是個很看得開的人。我也困惑了,接到夏小宇電話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怎麼就突然自殺了呢?

  我問高炎,夏小宇在自殺之前有什麼異常的行為或舉動沒,他搖搖頭,眼淚一次一次滾出來。從發現夏小宇自殺到現在,這個男人的眼淚就一直沒有停過,眼中沒有了往日的那份自信,仿佛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由此可見,他對夏小宇是有愛的。

  我點了一根煙遞給他,他接過去抽了一口就扔進煙灰缸了。我問他要不要報警,他愣了一下,馬上說:「不,不能報警,七月,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我,我可以不斷地以小宇的名義給她家裡寄錢,但是千萬不能驚動警方,否則我這一生就算完了。七月,我要對自己的兒子負責,他才七歲,我不能讓他知道……你明白嗎?」

  他看著我,眼裡全是哀求的神情,繼續說著:「我知道小宇對我好,我也很愛她的,可是……我沒有辦法給她承諾,除了在金錢上能給她一點彌補,她一直都明白的。可……可她為什麼還要自殺?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說不下去,把臉埋進手心裡,輕輕地抽泣著。

  我沒再說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並且答應不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啟凡。夏小宇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死我比任何人都難受,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天,讓她在另一個世界,永遠沒有寒冷和痛苦。

  離開的時候,暴雨已經停了,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黏稠的味道,讓人壓抑得很。經過那間寺廟時,我停下來,往裡面看了看,發現裡面沒什麼人,一尊很大的觀音像擺在正中央,寺廟裡面有些陰暗。我猶豫了一下走進去,頓時,一股濃烈的香燭味撲進鼻孔,使得我眼角有些發癢。我跪在菩薩像前的蒲團上,用餘光掃視著四周,看見上次幫夏小宇解簽的那個男人正坐在一張桌子後面抽煙,手裡拿著一本書在翻看著。我拿起放在供臺上的籤筒心不在焉地搖起來,心想著,夏小宇的自殺跟上次的下下簽有關係嗎?

  一支簽掉在地上,我撿起來看,是十三簽,我皺了皺眉,對於十三這個數字,我總覺得有些不吉利。我走過去站在他的面前,他把書放進抽屜裡,拿過我的簽看了一下,然後轉身在第十三格框裡撕下一張白色的簽文,看了我一眼:「你要問什麼?」

  「財運。」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他思索著,叼在嘴上的煙頭燃了一半,煙灰無聲地落在桌面上。他說:「如果你求的是婚姻,這是一支上上簽,財運嘛……」他頓了頓,接著說,「你的財運一直平平,不過在十一月份,也就是下個月,你會有一筆財富,可是你放掉了,其實,不管放不放掉,都是一樣的,如果註定有逃不掉的劫難,一切也是枉然,你好自為之吧。」

  「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見過他兩次,不是說有血光之災就是有逃不掉的劫難,他是不是憎恨某些東西?精神受過刺激?

  「當火熄滅的時候,也是一切結束的時候,該來的則來,該去的則去,一切既已註定,那就隨意。」

  「我不懂,也聽不明白,你就不能直截了當地跟我說嗎?」說這話時,我看見他眼角的那道疤,此刻是那麼刺眼和醜陋,這是被人用刀割過的嗎?

  「不要刻意去明白,煩惱由心生,望你能善自珍重。」

  我又追問了幾句,他仍是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似乎非常深奧。我付了錢轉身離開,他卻從後面叫住我,說道:「你該放棄不屬於你自己的東西,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隨時來找我。」

  我不想再跟他糾纏,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寺廟,心裡思索著那句話:「你該放棄不屬於你自己的東西……」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難道抓了不屬於我的東西?

  就在這一刻,我斷定那個男人有神經病。

  我甩了甩頭,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緒,站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鑽了進去,司機是個有著臃腫身材的中年婦女。我把地址告訴她,腦子裡仍然亂成了一團麻。

  夏小宇死了。

  莫名其妙地自殺了。

  而且是在給我打完電話之後,自殺在她家的陽臺上。

  她怎麼可能會自殺呢?自殺的理由是什麼?我百思不得其解,這裡面是不是有別的原因?

  難道……她想讓我看到她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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