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中年無覓處(16)_小牽

一六

　　他發了一會兒呆，走進玻璃浴罩，按下水龍頭的紅色按鈕，試了試水溫，便抓起噴頭朝胸腹用力噴水，仿佛看見小楠的胴體仍留在裡面。

　　他邊沖邊想：「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只要用心，還會找到她的。」

　　沖完身子，趙世誠穿起衣服仰身坐進沙發裡，拿起床頭櫃上的紙頁。信是用賓館房間備用的信箋紙寫的，透著縷縷清香，女人的字仍像中學時娟秀宜人。但是，趙世誠卻從中看到生命的稀薄和靈魂的繚亂，想來，女人留言時的心情肯定壞到了極點。

　　02

　　趙世誠仔細看去，信箋上淚痕已幹，有些句子因之而模糊起來，恍若淚光中的靈魂。

　　親愛的：

　　讓小楠，讓小楠從內心深處這樣喊你一句——誠哥。

　　小楠不能不走，就讓小楠帶著你給她的真情走吧。

　　我已實現一個女人的晨夢。就是，在我離開人間之前，能被初戀的情人撫愛一次；就是，最後懲罰一次小楠當年的不懂愛情、不惜愛情。

　　不提它了罷，記得當年年紀小。

　　誠哥，不要掛念楠兒，她，已不值得你掛念，她已破碎，她已爛透。

　　誠哥，你要珍惜你的完整、你的靈魂，要珍惜你的家庭、你的事業。我會在冰冷的冥界，默默地注視著你，孤獨地為你祝福。

　　誠哥，我的日記本裡夾著一張信用卡，日記本最後幾頁裡有我的取款密碼。請你替我轉交給那小城裡孤零零的媽媽，她老人家是我唯一放不下的親人，我已沒有別的親人，但我早已無臉見她。這幾年，我沒掙多少錢，由於前兩年我內心厭惡做「雞」，又不能不交色情場那些阿姨們的仲介費和惡棍們的保護費，自己能留的就很少；又由於心靈痛苦，就用毒品來麻醉自己，解脫自己，自己的皮肉錢又被毒販子們騙去不少，所剩不多的錢都在那張存摺裡。

　　誠哥，本來，我想再混到年底，多賺些錢寄給媽媽養老，可上天讓我遇見了你，既然我答應了你不再做「雞」，我就永遠也不會了。現在好了，人世間的任何人也無從騙我欺我逼我了。

　　誠哥，你不用痛心我的，我生都不怕，還會怕去死嗎？這世界太骯髒了，解脫般的死亡相比於人間痛苦的生存，對我來說，死亡應該更能讓我的靈魂輕鬆些。

　　誠哥，我內心多想跟你走啊！日日替你端水燒飯，夜夜接受你的撫愛。這次不同于少年時對你的回避。這次，小楠已沒有資格拒絕你，也沒有資格跟你走。我不敢連累你，更不願破壞你的家庭。那麼，就讓上天收回我的美麗，就讓上天收回我的愛情，就讓上天收回我的靈魂吧！

　　誠哥，代我看看媽媽，好嗎？

　　誠哥，當我寫完這封信時，親愛的你仍在熟睡，你的眼睫好平靜，我禁不住又輕輕地吻了你。親愛的，你感覺到了嗎？誠哥。

　　親愛的，最後一次吻你！祝你的妻女幸福！祝你幸福！

　　小楠泣於晨

　　趙世誠痛苦地看完，不禁絕望地大喊一聲，人隨之暈了過去。

　　茫茫中，趙世誠飛啊飛啊，仿佛看見小楠在湖水的灩灩裡結廬為庵，遁入空門，一襲嬌柔白衣，淚容含悲，合掌胸前。趙世誠仿佛就要抓住她的水袖了，但總是無法握實在，一鬆開手指，卻是人間迷亂的睡蓮。「小楠啊，我為什麼抓不住你啊？」

　　茫茫中，趙世誠飛啊飛啊，突然聽到仙樂風飄，仿佛霓裳羽衣曲，仰望蓬萊，小楠翠華瓊瑤，回視人間，杭城黃埃散漫。雲煙縹緲中，趙世誠感到自己人無所憑心無所依時，仿佛聽見小楠在遙遙裡呼喚，然而，趙世誠卻總是無法靠近，越追越遠。是誰在唱啊？是小楠在唱嗎？「……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茫茫中，趙世誠飛啊飛啊，不知什麼時候竟牽到小楠的手了，突然落到南屏山，南屏晚鐘響了，「夜半鐘聲到客船」，不對啊，那是石頭城呀。又仿佛看見小楠也在飄啊飄啊，突然，她沒有和他落在一起，而是獨自向深澗墜去，墜去，人間的山腳下又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女性屍體。

　　「啊……」趙世誠被嚇醒了。

　　他睜開眼來，發現幾個人圍在旁邊，有小錢，還有酒店裡的工作人員。

　　「趙總，您怎麼啦？」小錢雙手圍住趙世誠的頭，趙世誠感覺額頭上蓋著濕毛巾之類的東西。

　　「哦。」趙世誠閉上眼睛清醒著自己，然後重又睜開眼睛，敷衍著：「大概剛才空腹沖澡，人暈了過去。」

　　小錢心有餘悸地說：「您可嚇壞人了。」

　　「沒事了，沒事了。」趙世誠從沙發裡站了起來，虛弱地笑笑，對圍在周圍的賓館人員說，「謝謝你們，真不好意思。」

　　看看他正常了，其中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像醫生模樣的女人說：「先生，如果您覺得有什麼不適，請及時和我們酒店聯繫，我們會為您提供最優質的服務。」然後又轉過身對身邊的幾個服務員說：「我們走吧，讓這位先生休息一會兒。」

　　小錢給趙世誠倒了杯熱水，擱在旁邊的桌子上。桌上的插花已被服務員換過，幾枝白玉蘭含苞待放，透進室內的陽光照著白玉蘭細長的綠葉，燦燦的。房間裡充滿清潔、淡雅。

　　趙世誠說：「你替我下去買些早點，要清淡的。」

　　小錢笑笑：「趙總，現在都10點多了，哪裡還有早點呀？我們下去吃午餐吧。」

　　「好的。」趙世誠到鏡前整理了一下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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