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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出去,請你們都出去。」我再也不是每天對他們微笑的摩卡,今天悲傷的摩卡對他們下了逐客令,我討厭他們,討厭他們每一個人,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去面對散兵的死。

  「媽,為什麼會這樣,上帝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好不容易才喜歡上一個人,他就這樣死了。」眾人都走了,我流著淚問媽媽,為什麼當我再次相信愛情,走近愛情的時候上天卻給了我這樣一個結局。

  「告訴媽,你喜歡上他了?」媽媽問我。

  「是,我喜歡上他了,我愛上他了,可是他死了,媽,他死了,上天對我太殘忍,好不公平,好不公平。」還在枕頭上哭的我被媽媽抱在懷裡,她不再說話,以一個母親的愛和擁抱來溶解她女兒悲傷。

  子夜,我還在被子裡流淚。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迴響起散兵最後一晚給我背的那首情詩:「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長頭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轉山,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打開手機,找到散兵的電話,打過去,電話已關機,我開始躺在被子裡給散兵發資訊:

  「你相信輪回嗎?我相信,所以我堅信來生一定會再與你相遇。可我要等待多久才會再遇見你,即使遇見了,你又會不會記得今世的我和我們的約定。」

  第二天:

  「你說過,如果我喜歡上海就去浦東找你,如果我喜歡深圳你就來特區找我,可是還沒等我告訴你喜歡哪裡,你就去了天堂,我找不到天堂的路,所以註定找不到你。」

  第三天:

  「散兵,我傷得很重,每天夜裡都會痛醒,你在天堂看著我嗎?」

  第四天:

  「我還不知道你葬在哪裡,上海還是貴陽,我要重新站起來,我要去看你。」

  第五天:

  「我被推進了手術室,手術室外站滿了我的親屬和家人。我很快就會來看你了。」

  九個半小時後,當我被從手術室推出來時,我的親人們心疼得跑到洗手間去流淚。

  手術當晚,在我醒來後,醫生拿來了應急麻藥盒,說如果半夜痛得無法忍受時,按一下便可緩解疼痛,深夜,我讓媽媽把那個醫藥盒拿走,身體的疼痛是有極限的,可是心裡的痛呢?散兵,如何才不痛,你教我……

  (2)

  我常常在子夜裡被雙腿的巨痛折磨得睡不著,然後望著天花板,雖然如在白晝般眨眼,可是病房裡一片黑暗,睜眼閉眼間的黑暗沒有任何的區別。手術做得很成功,雙腿已經裝入骨內針,原以為心底的傷會隨著腿骨慢慢變輕或好轉,可是我錯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站起來重新走路,就象不知道那一顆心什麼時候不會再疼。

  有位作家曾說過:生命中愛的意志比生命的受傷更有力量,當生命受傷時,我可以選擇用愛的支撐活下去,可是如果我的生命和愛都受傷呢,那支撐我的又是什麼,我不是愚頓的人,卻想不明白。

  母親總是在這個時候悄悄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我身邊,在確認我醒著後問我:「要開燈嗎?」

  我不說話,盯著天花板。

  母親再問:「腿又痛了是嗎?」我依舊無語,於是母親在黑暗中摸到床邊,摸到椅子,然後坐下來,順著我的腳跟摸到受傷的腿,開始輕輕的按摩,她知道這樣可以幫我緩解身體的痛。

  母親比我想像的要堅強,當飛機降落在瀋陽桃仙機場的時候,母親掙扎掉別人的摻扶,撲到我身邊用她溫暖而寬容的笑來迎接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知道你爸爸和叔叔一定會把你帶回來的。」眼淚卻刷刷直掉。

  當眾多的親戚散去時,病房裡媽媽和阿姨一左一右幫我擦臉、擦手臂。一盆又一盆的污水換掉,阿姨和媽媽不停地說話逗我開心,我望著媽媽和待我如同親生女兒的阿姨,有一種回家的幸福。只是那時我不知道在媽媽看似輕鬆的外表後藏起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眼淚,就在我回來的前一天,媽媽含著淚將生活二十幾年的房子賣掉,只為能有足夠的金錢來救我。

  我住在瀋陽醫科大附屬醫院裡條件最好的單人病房,叔叔承諾得沒錯,他為我找到了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包括最好的病房,還有我的父母,他們是最好的護理員。房間內很靜,半個月來我一直是這種生活狀態,昏睡,打點滴,爸爸餵飯,媽媽按摩。習慣了每天在清晨八點準時看到查房的醫生,醫生們從不問詢我狀態如何,已經習慣了我的沉默,所以常把問題提給我的父母,那一對守在床邊的老人成為我的代言人。

  我常常會想,卻總是想不通,想不透,也想不明白,在出事時散兵曾叫過我名字的,那麼他接下來對我說的話是什麼呢?我怎麼會不記得?我記得在面對危險的時刻,他曾叫過我三次,第一次在那木錯,他說「摩卡,如果等會他們對我動手的話,你一定要記得先跑出去,不要管我。」第二次在那個斷橋上,他說「摩卡,別磨蹭了,我留下你快走。」可是第三次,我只記得他說的一個開始——「摩卡……」,是他的話沒有說完?還是我在他說話時便昏了過去?就這樣,他最後想要留給我的話成為了永遠的謎,成為了永遠沒有結尾的言語。

  我不能側臥,不能翻身,不能坐起,我能做的只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每當雙腿疼痛時,腦海中便浮現出散兵的影子,他在對我笑,也在對我說:「摩卡,堅強起來,我在天堂看著你。你一定要站起來,來看我。」

  「我一定要站起來去看你!」淚水已經流幹,剩下的就是殘存的愛的信念。如果沒有這個信念,心如死灰的我將永遠沒有站起來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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