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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這幾天,郝樂意能感覺到家裡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好像誰都知道馬躍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似的,就更覺得蒼涼了。但,當著公婆的面,為了不讓他們難受,她儘量自然地跟馬躍說說笑笑。上了樓,基本不說話。馬躍走到身邊,她裝看不見,只要不喊著她名字說話她就當他是在自言自語。必須回應的,能用一個字回答完的她絕不用兩個字。雖然馬躍像只喪家犬似的跟在她身後轉來轉去顯得很可憐,她卻非常煩,甚至覺得馬躍賴皮。哦,在外面偷了腥,還想在老婆跟前扮演溫暖的情聖!當她是傻子啊?

  有時候,伊朵會跑上來,也沒什麼事,喊聲爸爸媽媽就跑回樓下。郝樂意就知道她是陳安娜派上來當偵察兵的,看看他們兩口子在家幹嗎,是不是各忙各的誰都不答理誰。所以,只要伊朵上來,她就會拿個水果,讓伊朵下樓之前給爸爸送過去,小孩子天真,口袋裡有糖一定只給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郝樂意讓她給馬躍送水果,她就會覺得媽媽好愛爸爸呀。

  其實郝樂意想的是,關於馬躍出軌,沒必要質問了,所謂質問不過是希望他把謊撒得圓一些,幫著她自欺欺人。現在,她需要耐心,他拿到碩士證書了,相對以前工作應該好找,等他找到工作,她就心平氣和地和他說:馬躍咱倆離婚吧。如果馬躍問為什麼,她就說:所有能說給別人聽的離婚理由,都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愛你了。

  為什麼不現在和他離?因為馬躍剛回國,氣還沒喘勻一口,現在就說離婚,她怕受了打擊的馬躍會破罐子破摔,連工作都不正經找了。雖然離婚之後他們就是不相干的兩個人了,可再不相干他也是伊朵的爸爸,在他準備上坡的時候兜頭來一棍子,她做不到。

  第3節

  因為要請客,馬光明提前好幾天就張羅著準備東西,讓陳安娜幫他收拾客廳,怕人多了坐不開。雖說馬光明要辦酒席慶祝她解甲歸田是件挺讓人感動的事,可一想到還要請郝多錢和田桂花這兩個冤家對頭到家裡來,陳安娜就無比的不痛快,遂耷拉著臉說就:「咱家這小破客廳,光一個田桂花就夠撂的了,其他人怎麼辦?你打算牆上砸釘,掛牆上?」

  馬光明說:「咱把田桂花墊底下當墊子,多好,純天然的,還是人體恒溫的。」

  陳安娜撲哧一聲就笑了。馬光明知道,只要他肯糟踐田桂花,陳安娜就會把他劃拉成同盟軍。這兩天,馬光明一直在想,現在不比以前,以前大家都上班,吵完了架,還能上班避一避,一天下來,氣也就消了。可退休了就不行了,生了氣也沒地方避去,在家大眼瞪小眼地互瞅著,這氣猴年馬月才能消啊?氣這東西,憋多了就成糟蹋健康的禍害了,大家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不容易,可不能剛要享受享受了就著急忙慌地去閻王爺那兒報到。馬光明這麼想著,就叫了一聲安娜,用從未有過的溫情,把陳安娜叫愣了。

  「以後啊,咱倆不打了。你呢,退了也別在家閑著,去上上老年大學。我呢,繼續在咱哥酒店上班,省得你看著我煩。」馬光明伸了個懶腰,笑著說,「你這輩子啊挺虧的,跟了我你算是和稱心如意徹底斷了關係。」

  「接著說!」陳安娜吭哧吭哧地擦地板,她已經習慣了,馬光明從來不說人話也不說軟和話,前面說了一句軟和話,後面肯定有比磨盤還硬的石頭等著往下砸。

  「沒了。」馬光明頓了一會兒,「你真應該嫁個文化人,也甭太大的文化,跟我哥似的就行。」

  「你哥娶了殺豬的。」陳安娜沒好氣地說。

  馬光明就張著大嘴就笑了,「可不,真他媽的……怎麼會這樣,我是大老粗我娶了個校長,我哥是文化人卻娶了個殺豬的。」然後一陣哈哈狂笑說,「要不,我和你一塊兒上老年大學,也變個文化人?」

  陳安娜哼了一聲,繼續吭哧吭哧地擦地板,擦著擦著,她就覺得胸口一陣陣地疼,不是病理性的疼,而是那種明知被命運調戲了,還要強顏歡笑的蒼涼之疼。這一切,不是因為她做錯了什麼,而是因為她相信愛情,可愛情兜頭一棍就把她砸在了那兒……馬光明路過她身邊的時候,順手拉了一把,她就把一輩子當根不值錢的柴禾遞給他了。

  她直起腰說:「馬光明。」

  馬光明嗯了一聲。

  「咱倆打了這麼些年,其實不是我瞧不起你,我是不想認命。我覺得如果老老實實地和你還有你嫂子打成一片,就等於是認下了命運的發配,我老覺得啊……」陳安娜突然哽咽,「我一直覺得……和你結婚是命運把我發配了,這命我不想認。」

  「得,得,甭賺著便宜賣著乖了,你要嫁個文化人,他能讓你在家稱王稱霸?」馬光明說著點了根煙,哼哼了兩聲道:「你他媽就偷著樂吧,這是命運把你這孫猴子發配到花果山了,山清水秀沒老虎,一輩子你就可著勁兒地作吧。」

  原本還有些感傷的陳安娜撲哧一聲笑了,踹了馬光明一腳,撂了一句粗話:「去你媽的!」

  第4節

  聚會的日子定在週五,第二天不用上班,大家可以撒丫子玩。

  這天馬光明沒去上班,一大早就忙活上了,等下午客人進門的時候,涼菜已經上了桌。馬光明雖然是個粗拉人,但做一手好菜那是公認的。馬躍在英國期間,最最想念的莫過於馬光明的飯菜和郝樂意。當然,和小玫瑰聯繫上以後,他對郝樂意的想念,僅剩精神層面了。所以他就覺得,愛情這東西,也很扯。在和感情之愛有距離的時候,如果有好的生理之愛,人會恍惚著把愛情給混淆了,以為那也是愛,只有在緊要關頭的時候,你才會恍然省悟,哦,不是的。譬如,在他要回國之前,他突然那麼決絕地拒絕小玫瑰的挽留,就是突然明白了,他們的感情之愛,早在多年前灰飛煙散了,後來重逢的,不過是兩個老熟人的身體握手。

  郝樂意對他一直不冷不熱的,連夜裡睡覺,都是背對著他,他把手搭在她身上,她的身體,會立馬僵住了一樣,一動不動。過一會兒她會翻個身,他的手就掉了下來。馬躍知道,她翻身是假,不過是想把他的手從身上弄下去。除了第一晚上那場失敗的做愛,他們的身體,再也沒有親密過。他困惑,一年半沒有性生活,難道她不想嗎?其實,郝樂意是想的,非常想,甚至有幾次,還做了春夢。在夢裡和馬躍做愛做得翻天覆地,在高潮迭起中醒來。醒來後的她,總是驚恐的,唯恐被馬躍發現,夢裡的高潮,居然是這樣真實地反射到身體上,當她醒來,私密處還沉溺在一張一弛的收縮中,身體也在失控地痙攣……如果馬躍看見了,一定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其實,她每一次在春夢中醒來,馬躍都知道,因為醒來之前的郝樂意會說夢話,她的頭扭來擺去地叫「哥哥」,他們做愛的時候,她都會喊馬躍「哥哥」。當她在身體的痙攣中醒來時,馬躍的心都會一抽一抽地痛。他不知道,那個讓她醉在夢裡的男人是不是自己。

  父母在廚房裡忙著,馬躍在家晃來晃去,有點過意不去,要給馬光明打下手,被陳安娜趕了出去,因為她不想讓馬躍學做飯。家務容易養成習慣,幹過一次,別人會期待下一次,你應了別人的期待,就會給別人養成習慣,你要不應別人的期待,別人心裡會積累怨氣。所以,與其怎麼著都不是,她寧肯讓馬躍在家當甩手掌櫃。

  她邊忙活邊嗦著她的這套理論,馬光明看了他一眼,沒吭聲,高高擎著一盤做好的菜,喊了馬躍,越過等在一邊的陳安娜遞給他,「想當甩手掌櫃那也得先把掌櫃的資本混出來。」

  陳安娜就白了他一眼說:「我當了一輩子甩手掌櫃,我有什麼資本?」馬光明就樂了,「還算有點良心,知道承認自己是甩手掌櫃,你怎麼沒資本?你是大名鼎鼎的陳校長,我呢,一白酒廠的倒糟工人,把你娶回來,不讓你當甩手掌櫃,我還是人嗎。」

  今天他們心情都很好,話裡話外都往念情裡趕。馬光明的這句話,就把陳安娜惹得心花怒放,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又狗尾續貂地綴了一句:「可咱馬躍現在算啥?是陳校長的兒子、馬郝多的親爹就可以當甩手掌櫃了?」

  陳安娜這輩子最聽不得的話,就是不把她的寶貝兒子放在眼裡,馬光明也不行,「馬光明,你是馬躍的親爹嗎?」

  「都熬過更年期了,你打算告訴我我不是馬躍親爹?哎,陳校長,陰險點了吧?」馬光明只顧低著頭在菜板上忙活,一抬頭,陳安娜早已面如豬肝了,心裡一忽閃,一大幫子客人眼瞅著就到了,可不敢在這時候把陳安娜惹翻了,就忙涎著一張笑臉說:「陳校長,我玩笑呢,您還當真了?」說著拿油手抹了一下嘴巴子,「讓你犯賤。」說著,拿肩把陳安娜往廚房外推,又催著馬躍給她泡上茶。

  馬躍正忙活著,馬光遠一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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