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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胡海洋說:「西伯姬昌也就是後來的周文王,他開始寫周易的時候已經82歲了,身份是個階下囚,他是從周族首領淪為階下囚的,人生際遇的反差特別大。關他的人是誰?就是殘暴的殷紂王。殷紂王為什麼關押姬昌?原因荒唐透頂。據司馬遷說,紂王時有個九侯,九侯有個很不錯的女兒,不僅長相漂亮,而且還很賢慧。她被殷紂王召進宮之後不喜歡與殷紂王酒河肉林地淫樂,紂王一發怒就把她給殺了,還株連到她的老爸九侯,紂王把他也殺了。鄂侯為九侯辯護,殷紂王也把他殺了。那時候殺人多簡單,像割韭菜一樣。殷紂王把鄂侯殺了還不算,竟然下令讓劊子手將他剁成肉醬做成肉餅讓大臣們吃。西伯姬昌聽聞此事之後僅僅長歎了一聲,就被人告了密,就這樣成了囚犯。昨天還貴為首領,侍者成群,今天卻淪為階下囚人下人,等於天上地下,一腳踏在陰間,一腳踩在陽間。

  可以想像,剛開始的時候,姬昌一定是驚魂未定的,九侯、鄂侯被殺的血腥味可聞可辨,自己時時刻刻都有被殺的危險。上午我們測的那個魚字,說頭上有把刀,這把刀跟姬昌頭上的刀比就真的不算什麼了。姬昌頭上的刀會不會落下來?什麼時候落下來?誰知道?不說姬昌不知道,就連殷紂王也不知道。照道理他是應該知道的,因為姬昌的命運就掌握在他手裡。但這種說法其實經不起推敲,因為殷紂王本身是個喜怒無常的人,他要動什麼念頭,常常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一顆心不上不下的懸著是最難忍受的狀態。很多人不怕死,卻怕不死不活。姬昌要改變這種狀態,只有一種辦法,就是自己占卜。

  姬昌以前人們占卜用的都是伏羲八卦,需要用龜甲。坐在牢裡的姬昌哪裡來的龜甲?只好就地取材用蓍草來代替。姬昌將八卦圖用蓍草節擺在地上,不用演算,光是方位就已經讓姬昌不寒而慄。紂王貴為天子,處離位,屬火,西伯姬昌處地位,屬水,兩相相克,勢大為上,姬昌鬥不過紂王,看起來只有死路一條。誰想死呢?姬昌雖然已經82歲了,仍然不想死。不想死怎麼辦?只有求變一條出路,置於死地而後生。怎麼變?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換位。比如可以讓河流改道,河北面一些屬陽的地方就到了河的南面,反而屬陰。後來的風水先生為什麼總是建議起屋時座北朝南?為什麼朝向已定的建築為了改變陰陽變化而設立一些機關、玄關?無非是通過人的行動改變自然天成的原始狀態。」

  張仲平說:「等等,我上次去你公司,看到牆上掛了一幅八卦圖,是不是跟你剛才講的有關係?」

  胡海洋笑笑,說:「算是吧。易,變也。易的含義因蜥蜴而生,蜥蜴是冷血動物,是變色龍,會隨著溫度的變化而不斷地改變著自己身體的顏色。可是,當我們對所謂的變色龍進行道義上的譴責時,是不是更應該對它天生的應變能力賦予一種由衷的尊重呢?」

  張仲平說:「難怪你辦公室另外一面牆上掛著一幅蜥蜴圖。當時我覺得怪怪的,想開口問,又怕唐突。行,你接著把姬昌的故事講完。」

  胡海洋說:「姬昌坐了幾年牢?七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呀。一開始的擔驚受怕慢慢地鈍化了,總得找點事來打發時光。再說了,如果他整天擔驚受怕,吃飯睡覺都想著懸在頭上的那把看不見的刀,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抑鬱而死嗚呼哀哉。姬昌於是決定研究伏羲八卦,豐富伏羲八卦。郭沫若說過一段話,意思是說八卦的根柢,與古代生殖器崇拜有關,畫一以像男根,分而為二以像女陰,並由此而演出男女、父母、陰陽、剛柔、天地的觀念。在姬昌眼裡也是這樣,慢慢地,一個宇宙擺在他面前了,人的各種狀態一一在他眼前呈現,原來刻板的、呆滯的東西變得生動起來鮮活起來。父子君臣,不再是上尊下卑,而是相互依存。一年四季循環往復,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剋。天道為陰陽,地道為剛柔,人道為仁義。三道包羅萬像,互動制掣,變化無窮。原來伏羲的八卦遠遠不夠了,將其重疊組合,就有了64卦,384爻。先卦像,後卦辭,卦卦遞進,相輔相成。宇宙萬像,社會絲縷,一切玄機都襄括其中了。」

  張仲平說:「胡總這些說法太專業太深奧了。一般人也就關心昌姬的命運,怎麼樣?他頭上的那把刀落下來沒有?」

  胡海洋說:「沒有。後來紂王放了姬昌。姬昌次子滅紂而立周朝,並封姬昌為文王。怎麼樣,夠張藝謀拿出拍一部電影了吧?」

  張仲平說:「張藝謀的電影越來越臭,他最近的那部片子非常弱智,簡直就叫風光兒童片。我剛才在想,姬昌的故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世界上的事情還真是很難說。我一邊聽你講一邊在想,紂王完全可以殺姬昌為什麼沒有殺他呢?他難道不懂斬草除根的道理?姬昌是不是在冥冥之中調動了神靈的力量以自救?姬昌被囚禁,無疑是一種災難,但是如果姬昌沒有這一出,是不是也就沒有了《周易》呢?」

  胡海洋說:「張總你這幾個問題提得都很好,你再仔細想一想,社會上的哪一個人不都是孤獨無援的?誰能夠真正控制得了自已的命運?姬昌做到了嗎?紂王做到了嗎?紂王以驕奢淫逸、拒揀飾非、殘暴無道聞名於世,可是,他並非一開始就是庸碌之輩。為帝之初,也是很有作為的,曾推動中原文化向長江流域發展。人有命運嗎?人的命運是先天註定的並能預知嗎?其實,鬼神的力量與其說是一種超自然的現像,還不如說是人的一種心理需求與慰藉。所以古寺大廟才會成為芸芸眾生寄託夢想、尋求庇護的福地。最底層的老百姓是這樣,達官顯貴政要巨賈更是這樣,因為即使是後面一種人,生活中不可預知的因素不可控制的因素也是很多的。沿用我們下午的比喻,他們是真正的大魚。而魚越大,目標也就越大,盯著他們的眼睛也就越多,誰也不知道已經有多少漁網漁鉤現代捕魚器在等待著他們。」

  張仲平說:「胡總,我聽著聽著怎麼覺得你好像有一種消極宿命的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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