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那一杯咖啡的愛情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
她果斷地回到辦公室給人事部打電話請假,迅速地出門坐地鐵——半個小時後已經回到了家中。其實心裡很有些好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哈利波特》中的大腦封閉術,像是能把大腦中一部分生生地隔離開。至於究竟有沒有這樣的息壤,能將愈漲愈高的情緒堵住,她卻不敢再去想了。 君莫握著杯子,坐在小小的地臺上,昨晚一直試圖遺忘的話——他說,這次出國,要好幾年時間。明明這三年,兩人都沒有聯繫,一南一北,互不相干——他出去,又怎麼樣?可是他這樣說,她終於瞭解,那個傷疤——她曾經以為早就癒合的——其實還是在,根本從未痊癒。 十四樓的落地窗,望出去浮生百態,又似身處雲端。她無聲地掉淚,又似不甘心地狠狠抹去,可是越來越多的淚水湧出,慌得自己連擦都來不及,只得將頭擱在膝上。 她知道什麼是苦澀,三年前已經嘗過一次,卻不得已再品嘗一次。那樣的苦,濃縮的純粹。 不知坐了多久,方才起來,腦中清醒異常——她強迫自己走到電視前,雙手抱膝,軟軟地陷在沙發裡。 無非是想分散注意罷了——她木然看著電視上那個已有些年歲的臺灣演員一身儒生裝扮,油燈下秉燭夜讀。恍然間覺得熟悉,不由看了下去。他愛的女子,軟語猶在,轉瞬卻持劍自刎,霎時碎紅遍地。男主亦是大慟,卻只是不發一言,無聲悄立。 說不出的惆悵,縈索得心口發悶。古人將愁比做輕雨,君莫覺得貼切——她不覺得絕望,只是覺得天地萬物間,只是籠罩輕愁,飛霧般難以散去——這樣會有多久?一天?一年?一生?她將雙膝抱得更緊,死死地盯住電視,似乎那裡有她要的答案。 那時他和自己在一起,人人都說佳偶天成,她卻始終未向家中提起——她是家中獨女,即便志願填了這所名牌大學,父母倒還是希望她留在附近的城市,也方便家裡照顧。直到大四臨近,君莫方才覺得該有個交待。她旁敲側擊地向父母說想留在北方,父親一口否決,而母親也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隱約便有哽咽聲——君莫就這麼和家裡僵著,她覺得自己求學的理由很正當,將來便留校——時間一長,家裡也無可奈何。況且自己真心實意地喜歡L大所在的城市,和所有的北方城市一樣,道路方方正正,寬且工整。冬日裡也有暖氣,不像家裡,在電腦前打幾個字也會叫手指冷得蜷起而僵硬。 如果一切順利,那麼姻緣自然也會如同城市明瞭的佈局一般水到渠成。她甚至計畫好大四那年暑假和林頡峻一起回他家。保研也進行得順利,她的成績本就名列前茅——然而面試前兩天,卻接到電話,被告知爺爺病危。那一刻她心慌失措,忙忙地訂機票回家。林頡峻送她到機場,一路上緊緊握著她的手,無言卻勝似萬語。她提著極少的行李,站在登機處回首,那個修長的身影站在她目力所及的地方,輕抿嘴角,頓時安心不少。 然而腳卻被前面的乘客絆了絆,她趔趄一下,手中的機票落地——她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卻始終說不上為什麼——轉身很快地奔回他身邊,緊緊抱住他,似乎即將失去這個溫暖的懷抱。 林頡峻什麼也沒說,只是回抱住她,輕聲在她耳邊說:「別怕。」他輕緩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那樣深刻地烙在她的心裡,君莫閉上眼睛,幾乎哽咽著說:「再見。」終是緩緩離開。 君莫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回憶起這些。原本她覺得這輩子大約也不會再回憶這些,或者是因為太怯懦,或者是因為太害怕。可是到了今天,她卻覺得原來那些並沒有什麼,終究還是時間沖淡了那些傷痛,直到傷口上再重重地被劃上一道口子。 她回到家,原來爺爺可以瘦得這麼觸目驚心,他的腿甚至和自己的手臂一樣粗細。她守在床邊三日三夜,他略好些的時候,還會指著床頭的橘子示意她自己剝著吃。 君莫惶惑,為什麼爺爺能病成這樣,自己卻在計畫著遠離這個家。父親說,爺爺早就得病了,只不過一直堅持著不讓家裡人告訴她,也免得她擔心。而這個病,來勢猛烈,又極痛苦,拖延了三四個月,將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她開始明白,生活始終是和理想背道而馳的。而此時,她想,當初聽了父親的話該有多好,至少可以隨時回來隨時陪著老人。 她的手機最後一格電池耗盡,君莫木然地扔在一邊,甚至提不起精神去找充電器。 時光一幕幕的如同放映電影,轉眼她已立在墓園,輕聲向爺爺道別。 君莫向父母說起了林頡峻,此時她已無力再掩飾和迂回了。父親沉默許久,並不說話。 她想,終有一日,父親和母親也會有這樣的一天。她抬起頭,墓碑上的老人正在向她微笑,而三天的陪伴,對於疼愛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人來說,實在太微不足道。 半個月後她悄無聲息地回到學校,終於還是錯過了保研的面試。 而恍然間覺得學校像極了一個極大的選秀場——學生會大約是受了超級女生的啟發,開始評選最佳課堂。到處可見林頡峻的粉絲,四處拉票。君莫嘴角帶笑地看著師弟師妹們在禮堂門口投票。真是熱情如火。有人看見她,曖昧地朝她笑,她低頭匆匆走開。 那一晚恰巧是頒獎晚會,他以最淺的資歷入選,禮堂坐滿了人,甚至通道口也是擠得滿滿當當。君莫站在人群中,默默看著。 他站在了學校的禮堂台前,氣質溫和,依然是平日裡的聲音:「我在L大從學生開始,一直到現在成為教師,我只能努力地報答我的老師、學生和母校。我不會離開這片土地。」是的,他的聲音亦是如此平靜,卻沒有人會懷疑他對學校、對學術的熱愛。她站在小禮堂的角落,透過密密的人群,看著無數的學弟學妹站起來鼓掌,年輕的臉上活力洋溢,禮堂熱氣氤氳,每個人的臉上都被烘得暖色融融。 她依稀記得自己悄悄退了出去,外面卻是冰天雪地,呵口氣立刻出現長長的白色軌跡。 他一直聯繫不上她,甚至不知道她已經悄悄回來。那一晚她就坐在他的宿舍樓下等他。君莫的笑容蒼白,短短半個月,卻瘦了一圈,鵝蛋臉似乎被削尖一般,只剩下一雙眼睛,也是露著疲憊。 林頡俊拉著她上樓,她卻挽了他的手,執意要去雪地走走。她後來的記憶中就只有寒冷和黑暗。林頡峻問她家中情況,她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微笑不答,覺得睫毛上也細細地結出了一層霜。也好,凍住了某種感情,不讓它往下滲。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