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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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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呢?」 「在房間上網。」她指了指樓梯。電視劇就在此刻中斷了,開始插播廣,外婆娜地問雪碧:「沒有啦?」雪碧熱心地回答:「有的,外婆,他們等一下就回來啦。」然後沖著我做了個鬼臉,「不信你看著,等廣告結束了,外婆一定又會以為自己在看一個新的電視劇。」 我的電話就在此刻響了,我手忙腳亂地找了很久,才把手機翻出來。是個陌生的號碼,按下「接聽」的那一刹那我還以為說不定是詐騙集團。 「你是昭昭的朋友,對不對?」這個聲音很熟,對的,正是那個美麗的護士長。 「嗯,我是。」 「趕緊來一趟醫院,你,或者是你聯絡她家裡的人,快點,不然來不及了。還有,記得帶錢,至少帶3500塊。」 在我身後,外婆和雪碧的對話又無辜地響起來:「這個,還有這個,這兩個都是壞人,旁邊那個丫鬟,不好不壞吧,挺複雜的。」——雪碧像個小大人那樣,認真地說「挺複雜的」。哥哥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穿著很隨意的牛仔褲和白色的麻布襯衣——襯衣很舊了,都在泛黃。他說:「你回來了?」有個機械的聲音的確是從我嘴裡發出來的,但是我聽上去卻覺得它來自我身後:「去醫院,快點,是昭昭。」 路上,哥哥對紅燈視而不見地闖過去的時候,卻轉過臉來鎮定地對我說:「別慌,把安全帶綁好。」 「哥,那個護士,她為什麼要說——不然就來不及了?她是什麼意思?」我的聲音很小,因為我覺得,一旦我抬高了聲音,所有的事情就會變成真的。 他不回答我,保持靜默。 「應該沒那麼糟的對吧?不會真的那麼糟的。」我的膝蓋不知為什麼一陣酸軟,所謂的關節炎是不是跟這種感覺差不多呢——天哪我為什麼會想到這麼無關緊要的事情呢,簡直像是故意在跟老天爺開玩笑,「肯定不會有事的,陳醫生一定會盡力救她。」我看著哥哥,像是在尋求肯定的答覆,「他們倆已經在一起了,所以陳醫生不可能不救她你說對吧?」 「你說什麼呢,南音?」 「你別用那種語氣我拜託你啦!」一陣煩躁湧上來,簡直像是暈車時候的噁心,「我是在往好的方向上想你怎麼就聽不出來呢?好吧我也覺得那不算是真的在一起,那天我在昭昭那裡看見了陳醫生,他在房間,在臥室,然後昭昭……證明。」 她穿著一條領口開得很低,有很多花邊的裙子。白色的。劉海蓬鬆地遮住了眉毛。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我不會那麼慌不擇路地逃跑,我會告訴用塗那麼重的,輕輕地塗一層就夠了。 我剛才不敢靠近她,是怕踩到那一地的血。可是我還沒有和她告別。 那些因為她是一個罪犯的女兒所以覺得她也有罪的人,那些認為她不值得幫助並且覺得她死不足惜的人,那些咒駡她應該去替爆炸案的榷難者償命的人,那些背負仇恨恐嚇她跟蹤她揚言要殺她的人。你們贏了。 我祝你們度過平靜幸福的餘生。 陳宇呈醫生 死亡時間是14點27分。9月4日。2009年。 他知道那個人一直在身後。他站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歎了一口氣,轉過頭對身後說:「進來吧。」他覺得自己像是在主動窩藏一個逃犯,也許,因為他渾身是血。 「她是什麼時候被送進來的?幾點?」那人問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答:「中午的時候,十二點左右吧,具體的時間,我也記不清了。」 鄭老師重重地呼吸:「我是差不多一點一刻的時候來這兒的。也就是說,你,眼睜睜地看著她流血,一個多小時你什麼也沒做。」 「我並沒有眼睜睜地看著她流血。在那一個多小時裡我在救別人的命。我們的護士長在和血庫交涉,但是沒有手續的話之後會很麻煩,醫院有醫院的規章和制度,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對,你過是個醫生,我也不過是個老師,是這個意思吧?」那人笑了,笑容居然是明晃晃的。 「如果我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的話,你仔細想想,你這個老師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那又是誰簽字同意她出院的,又是誰在她出院以後給她藥的,誰給她自己打針然後紮破血管的機會的?這就是你的規章你的制度?」 「我知道,你現在需要有個人為她的死承擔責任。你可以去告我。不過你最好諮詢一下律師,看看你有沒有代表那孩子當原告的資格。」 「我不要任何人承擔什麼責任。」那人難以置信地逼近他,他幾乎聞得到那件襯衫上的血腥氣,「我只是要你知道那孩子一直到最後都相信你是那個能就她的人,我只是要你承認你手上有血……」 「我手上有血?」他打斷了他,「我手上的確有血,我從來都沒有否認過。八年了,要是算上研究所的那三年,整整十一年我的手就沒離開過這些髒血和壞血。如果我手上沒有血我又怎麼去救那些最終活下來的人?我和你不一樣,鄭老師。你的工作裡,最重要的事情不過是升學率,你有的是時間和小孩子們的心靈做遊戲。可是我,我的工作裡,要麼活著,要麼死,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容不得我去討價還價。所以我沒那麼多閒情去假扮上帝。」 那人又是靜靜地,明亮地一笑:「你手上有血,這關上帝什麼事?」他低下頭去,胡亂地把手機和幾樣東西塞進公事包:「現在請你出去吧。我要去幼稚園接我女兒。」 「如果今天,躺在觀察室裡的是你的女兒,你希不希望有人立刻救她?」 「如果我知道我的女兒有躺在觀察室裡的危險,我無論如何,都不允許自己進監獄。」 說完這話,他推開門走了出去。天楊站在走廊的盡頭處,像是非常驚詫地回眸望了他一眼。懷裡抱著他剛剛脫下來的,沾著血的白衣。他慢慢地走近她,突然之間,滿心蒼涼。 「讓我就這麼待一會兒,就一會兒。」徘徊在腦子裡的,卻是昭昭的聲音。她閉上眼睛,一滴淚滑下來流進了鬢角裡。現在,壞血都流光了,她終於潔淨如初。 「去接臻臻麼?」天楊問。 他點頭。他終於說:「下周,找一天,我們把班調一下,一起去吃晚飯,好不好?」片刻的靜默裡,他看著她眨了眨眼睛,有點尷尬地把目光移開,笑了笑。 「不用現在回答我,可以想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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