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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抱歉!先生,向你打聽一個人,于金香,一個叫于金香的女孩子。」我謹慎地表白著自己的來意,總有種他一不高興會把我攆出去的感覺,「有人說你,你知道她的下落?」

  「她——」他愣了一下,又恢復了平靜,「我怎麼會知道!」

  我的心咯噔一下,馬上又反應了過來,他肯定知道,他聽到于金香的名字時的表情就是信號!我來了信心,笑了笑道:

  「是這樣,先生!我想寫一個紀實長篇小說,所以……」

  「我討厭你們這些從來不說真話的記者,為了……」他一下搶過了我的話,斜側著傲慢的頭,嘴唇嚅動了幾下,卻沒說下去。

  我被他極不禮貌的行為和突然的回答噎住了,大腦反復交換著他說的話和行為舉止,忽然又明白了:他是把我當成了新聞記者,而記者在某些人的心目中沒有好的印象,我忙解釋道:

  「不,我不是記者,是寫書的,是作者。」我賠著笑臉,配合著比劃的手勢。

  「著書的?進來吧!」他轉過了身子,轉動著一側輪子拐了回去,我隨了進去。

  老六的家很講究,牆架上有序地排放著重疊的書籍,寬大的桌面上支了個老式筆架,懸吊著十多支粗細不一的毛筆,桌子的左角放了個直徑約40公分的藍色陶筒,不規則地插入了幾幅卷起的字畫,二龍戲珠的端硯緊挨於旁,也許他以此消磨著殘餘的時光!我把目光移向了光亮處,斜窗的幔簾下對應著四人台座,茶具乾淨地擺放在了茶几上,對面的牆壁上掛了幅于右任先生的墨寶。我不自覺地看了眼他那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的形象,不能相信如此雅致的環境和有序的佈局會是眼前這個粗魯的男人所能達到的境界。我試圖打問一下他的職業或者文化狀況,目光卻被桌上的照片吸引了過去,我朝它走去。

  「于金香就是她。」他突的來了句,粗獷的聲音止住了我的步子,稍作遲疑後目光又瞄向了那張照片。

  我端詳著鏡夾中樸素又文靜的模樣,回想著人們對故事的主人公的評說,對照著我曾經勾畫的她的形象——她,是那個于金香嗎?

  烏黑的長髮披肩而下,顯長的睫毛和細俏的彎眉互襯著藏神的眼睛,給人一種秀重又文靜的清純感。高高的鼻樑下壓了張恰到好處的小嘴巴,如是雕刻家有意設計的工藝品,適度地鑲在那張蛋型臉上。除了髮際佔據了額頭的比例外,簡直無可挑剔。我真不敢相信照片的人物會是個鄉下來的妹子。我不自覺地仰起了頭,又是張放大了的全身照映入了眼簾。

  「是很美。可真正的美並非你所看到的!」老六似是自語,又好像在對我說。

  我凝視著那副掛像,修長的身段窈窕出隨高就低的線條,支撐了副清秀的容顏,婀娜柔美,不禁感歎了句:

  「真是亭亭玉立!」

  我的目光又停在老六臉上,有幾分血氣,有幾分剛毅。男人們也許都有相同的心理:漂亮的妻子或情人會激起同性潛意識的妒嫉;高雅端莊的妻子或情人會引起同性對他下意識的尊重;文靜清秀的妻子或情人會使同性出現憐惜和遺憾不如的心理情緒。眼前這朵嬌純的花朵怎麼會長在這株粗枝大葉的「樹」幹上呢!看來此人必有過人之處,只是自己暫時不得其解而已。我認真地對老六開始了審視!

  老六嚴肅得像尊泥雕,雖然沒有冰的冷硬,可一下子要融化他看來很難。他能否配合我把這次採訪順利完成呢?我倆的目光忽然撞在了一起,我不自覺地挪開了,移到桌面的那張半身照上。說真的,我有點怯!

  「說吧!」他忽然說道,冷硬得讓我難以接受,「說下去,最好別讓我討厭,我不喜歡和無聊的人打交道,特別是那些常常打自己嘴巴的記者,為把高音喇叭吹破,連脖子的筋都能爆出血來!」

  「你能告訴我她住在哪裡嗎?」我急功近利,一針見血。

  「不知道。」他冷冷地回了句,我噎住了。你怎麼這個脾氣,是你讓我說下去,怎麼又……他又說道,「她不可能讓我知道她住在哪裡。我也不配知道她住在哪裡!」

  「為什麼?」

  「我……」老六用搖頭代替了要說下去的話,眼圈卻紅潤了,搖頭的樣子很是傷悲。

  我覺得奇怪,眼前這位體魄雄健,粗獷冷漠的大男人,怎麼會有這種表現呢?嚴肅中的苦酸透視了些許的軟弱,他的表情反而阻住了我想問下去的打算。慶倖的是,這種行為卻給我留下了重新審視他的空間:濃黑的鬍鬚占去了厚鈍的上唇,眼窩是陷進去的,好像專為突出眼球才配置在那副令人生畏的臉上,把顴骨也拉向了耳根,凹陷的兩腮使下頦部顯得特別超長,累贅的厚唇影響了語言的便利,活像一頭森林中鑽出的大猩猩,對視時總讓我有種恐懼感!要是在大街上和他相撞,保證不會和這樣的人打聲招呼。

   「你能告訴我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嗎?您是怎麼認識她的?僻如……」

   「一個可憐又可愛的女人,」他搶過了我的提問,「一個兇殘又善良的女人,一個曾經『下流』然而又純粹的女人,一個散發著巨大誘力又讓人慨歎不已的女人,讓男人不忍走開又不得不離開的女人,咳!不,不可思,思議……我,我曾為她發瘋,為她驕傲,也為,為她成,成了殘疾!」

  老六沉重地低下了頭。我已看到了他的眼淚!這個膀闊腰圓的傢伙能當著別人的面把淚流出,也許並不是我所認為的那麼不好接近,我的信心增強了。

  「你很愛她?」我試探性問道。

  「是的,我愛她。」他說。

  為了掩飾尷尬,我把目光又挪向了桌面的照片,心卻打著如何談下去的算盤:從他受傷的神態和無奈的痛苦中,他還在思戀的折磨中糾纏未息。從他對故事的主人公投入的情感上,我預感到他會配合我了卻此行心願的。

  「對不起,我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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