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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一開始老人有些拘謹和畏縮。在他看來,這三位顯然是市里來的大幹部——實際上他竟然蒙對了。但在許橋的循循善誘下,加上他們三人的和善態度,老人漸漸放鬆,知無不言,但也提供不了多少有用的資訊。這是自然的。到達黎光縣城前,許橋瞭解到剛才他們停車那兒屬於伏溪鄉,公路的事似乎是由各鄉鎮分段承包修築,縣財政撥款,但不知道為什麼獨獨伏溪鄉沒有動靜。伏溪鄉的書記叫張武峰,為人正直清廉,脾氣倔強,老人很是讚揚了一番,舉了些嘮叨的小事來證明。進入黎光縣後,老人堅決不要他們送他去農貿市場,千恩萬謝地下了車,似乎能夠搭他們這段順路車,占了天大的便宜。這讓三人都感歎了幾句山區農民的淳樸和貧窮。

  他們穿城而過。整個城市的建築還是以灰暗的磚混結構為主,只有少數門面光鮮一些,也只是花花綠綠顯眼而已,毫無品位和檔次,行人穿著大多是跟這個城市整體面貌相配的保守,這個時節,在其他城市,不說省城,就是商州也是姹紫嫣紅,爭奇鬥豔,許橋就親自在車窗內看見過商州的時尚女孩迫不及待地脫下冬裝,穿上短裙,露出白生生的小腿,雖然只是幾十公里的距離,但似乎相隔整整一個時代。許橋心中暗暗為他這次私訪的物件叫苦,如果換了他,換了任何人,都可能是難局。

  偶爾有一些西裝革履的人混雜其中,雖然從式樣的質料上一看就是廉價貨,但卻似乎是他們的護體鎧甲,因此人人眼神堅定,昂首挺胸,氣宇軒昂,步伐矯健,顯示他們與眾不同的身份:不是公務員、效益不錯的企事業工作人員就是掙到一些小錢的生意人。他們的目光掃視許橋他們的麵包車時,無一不是故作的輕蔑。

  像美國將軍喜歡炫耀自己肩章上的星星,戰鬥機飛行員以機翼上畫著的擊落敵機數為榮,某個時期,鳳凰自行車,梅花手錶,的確良襯衣和涼皮鞋是城市時髦青年標準的行頭,現在男人最值得炫耀的只有兩樣東西:女人和車。許橋想起剛才聶冠軍提到的詩經中「有女同車」,似乎這在古時,也同樣是一種非常有派頭的事。漂亮的女人和高檔的轎車,會贏得人們敬畏的眼光。汽車使男人覺得舒服,自信,驅散了他的孤獨感,這是一種用鋼鐵、鉻合金和玻璃製成的偉哥。同樣的,女人也能夠讓男人覺得賞心悅目,熨平他們心中的寂寞,獲得寧靜,這是一汪溫柔的港灣,可以停憩任何疲憊的航船。許橋忍不住側過身去看餘曼,卻見餘曼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禁莞爾。

  只見街邊一家美容院的玻璃門上寫著明碼標價的減肥廣告:五斤一百二十元,十斤二百四十元,五十斤一千元。

  「但是這裡面似乎另外藏著某種哲學的意義。」聶冠軍從後視鏡中掃到了他們的笑容,他也看見了那個非常醒目的廣告,又開始發表他的理論,「它揭示了一個普通的真理:任何人,其實都可以標價的,或者說是待價而沽。」

  餘曼的臉沉了下來,這種情緒變化得非常突然,以致她自己也沒有來得及掩飾。聶冠軍這句話無意中擊中了她。

  對於一位像她這樣年齡的單身女人來說,雖然依然美麗動人,實際上,時間這個女人的最大敵人,已經在跟她的戰鬥中取得了優勢,只差那麼幾年,就足以徹底擊垮她。「待價而沽」這四個字,已經成了對她某種充滿譏諷意味的滑稽藉口。

  剛才他們談到文學時,餘曼說她只喜歡言情小說,這並非謙虛,也並非敷衍的聊天,實際上,她上大學的時候,跟大部分女同學一樣,被幾位言情教母毒害過,甚至可以說,她現在這種狀況,多少有一些這方面的原因。

  瓊瑤,亦舒,嚴沁,席絹……幾乎那個時期的大學生,沒有不熟悉這些名字的,餘曼也曾經坐在校園的草地上,一邊看她們的書,一邊心潮起伏,遐想無邊。或者是因為家庭的影響,最終顯示了她與其他同學的區別,她沒有被瓊瑤收編成為愛情至上的奴僕,反而受亦舒影響成為一位感情懷疑論者。

  亦舒的觀念是:「人生短短數十載,最要緊的是滿足自己,不是討好他人。」在《喜寶》《獨身女人》等作品中,她反復說「做一個女人要做得像一幅畫,不要做一件衣裳,被男人試完了又試,卻沒人買,試殘了舊了,五折拋售還有困難。」「我也想清楚了,婚姻根本就是那麼一回事,再戀愛得轟動,三五年之後,也就煙消雲散,下班後大家扭開電視一齊看長篇連續劇,人生是這樣的。」

  在這種恐怖理論作用下,她用懷疑和挑剔的眼光來剖析接近她的男人,除了她的美貌和財富之外,他們是真正愛她這個人嗎?結果她頻頻獲得成功,趕跑了幾位騙子,更加堅定了她的信念。為了不讓自己最後變成被拋售的舊衣,她一直認真地把自己珍藏。但女人到底不是衣服也不是畫,就算沒有男人試穿,也擋不住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貶值,更不會像名畫一樣增值。所以這麼多年來,她沒有一場轟動的戀愛,現在也沒有一個人陪她下班後在家看連續劇,為了填補這種空虛,她只得抓住身邊能夠抓住的一切來打發寂寞,毫無疑問,這就是工作。有一段時間,這似乎是一種有效的辦法,她迅速成長為她父親的得力助手,並且因為女人的優勢,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因為她是唯一的繼承人。前兩年,她父親已經逐漸把大部分生意交給她來打理,她只有更加努力地工作,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家族生意中,兩年下來,她幾乎已經變成一個標準的生意人:精明,冷酷。因為她美麗的外表,所以這種商人的本質加上了特殊的保護色,常常能夠欺騙很多自以為是的男人。包括現在她這兩位聰明過人的同學。

  剛剛上車的時候,許橋說他不願意做一幅畫,她有些被看穿了心事的羞惱,雖然那是不可能的,現在聶冠軍這句話,她一瞬間也以為在說她,雖然同樣她明知這是無意的巧合,但最終令她心情鬱悶起來。突然之間,她又想到剛才打的兩個電話,有些不敢確定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患得患失起來。

  她剛才那兩個電話首先是打給邱仲成的秘書藤松柏的,裝作隨便聊了幾句,問了楊青的電話。然後第二個電話就打給了楊青。正是因為這個電話,當他們三人還在路上時,黎光縣委書記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等候著商州市委書記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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