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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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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州搞開發區絕對是個錯誤。」聶冠軍冷哼一聲,「加點鹽?提神。我甚至可以推斷,像電腦處理同質資料一樣,全國很大一部分開發區都是錯誤。你們這些政府官員,塊塊條條分得太多,因此眼光只放在自己的條塊內,幹什麼都是一窩蜂,別人有,出成績,就非要在自己的條塊內也搞一個,完全不考慮自己的具體情況,最後的結果是每個城市都有一個或者幾個開發區。商州經濟技術開發區,就是這種背景下產生的怪胎。」 「一窩蜂似乎不是政府的專利,你們商人更熱衷於這個。」面對聶冠軍瘋狂攻擊自己的大本營,許橋條件反射地進行反擊,「資本都是往有利可圖的領域湧去。什麼叫熱錢?擠到一起才叫熱,炒作的炒才叫熱。就連吃東西挑餐館,人們都喜歡往人氣足的地方去……」 說到這裡,許橋意識到自己的論證出了錯誤,他及時地住口,但聶冠軍已經抓住他的破綻揚揚得意地說了下去:「是啊,這種群眾的盲從心理真是無處不在。但政府不是群眾,你不能拿政府來跟群眾相比。政府負有領導、監督等等作用,每位行政長官應該具有高瞻遠矚的預見,具備統籌全域的安排,而不是只著眼於自己的許可權範圍,像一個見識短淺的老農民,津津樂道於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收成好壞。」 因為占到了上風,聶冠軍乘勝推進:「這使我聯想到了應用軟體(特別是MIS軟體)的開發理論。西方的軟體工程理論,開發應該由頂向下,即首先建好軟體的整體框架,然後逐步細化。而在國內,由於管理水準和資訊化層次的限制,企業MIS軟體的開發基本上都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有各專業的小模組,最後逐漸湊成一個大系統,就像現在這種你行我素的開發區,因為重複開發浪費,資源配置不合理,彼此間無法形成整體合力等等,最後的結果是全民性的巨大災難。」 但是這一次,是許橋抓住了聶冠軍失誤:「那麼,我們按你的推論來吧。如果我們看到了市與市之間的不協調,那麼,我們就從一個省來規劃,但同時,省與省之間一樣充滿矛盾和衝突,比如重複投資,重複建設,那麼,現在,假設我們的聶同學是一位國務院總理,你認為你能來一個完美無缺的統籌規劃?」 聶冠軍苦笑起來:「當然,這其中隱藏著一個悖論。國與國之間也同樣充滿對立和戰爭,不僅是政治經濟文化之間的戰爭,還包括真實的戰爭。甚至,星球與星球,星系與星系,宇宙與宇宙……說遠了。還是回到商州開發區來吧。不討論開發區的存在是否合理,討論這幾家企業是否應該整頓,這總該有個結論吧?」他明智地把話題收束回來。 「我覺得,你完全應該做官,你可能比我更勝任這個市委書記。」許橋半真半假地看著聶冠軍笑。 「但是,你只封了我個開發區主任助理。」聶冠軍委屈地說。 「是有些屈才。」許橋真誠地說,「實際上,你比很多做了一生官僚的人,還要成熟老練。如果不是我對你瞭解,還真以為你有過長期仕途經歷。」 「達·芬奇對學畫者的指示是:『假如你要畫什麼景物,你先注視痕跡縱橫的牆壁和顏色斑駁的石塊,就會悟出各色各樣的形象來。』做官也可以從那些失勢的官僚甚至鋃鐺入獄的階下囚身上學到一些道理,正像我們這些商人,不僅要參照別人的成功經驗,更要分析那些失敗的案例。萬事萬物的基本道理都是相通的。錢鐘書一生致力的工作就是『打通』二字。古人也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說的基本上都是一個道理。」聶冠軍搖頭晃腦地開始賣弄。表情豐富,變化生動,「從失敗中得來的教訓尤其寶貴。吃塹長智,相信這一次工人遊行對你的幫助會很大。當然,你的工作失誤,是可以理解的。年輕同志嘛,剛剛走上重要崗位,總是想做出點成績來的。憋了十幾年,或者說磨了十幾年的利刃,總想『幹將發硎,奇花初胎,鷹隼試翼,乳虎嘯穀』,不來個一鳴驚人,真是對不起十幾年的臥薪嚐膽,夾著尾巴做人,是吧?還有,這其中是不是還有一些受到邱仲成的刺激?實際上,做官最穩妥的辦法,用我們的行話來說,最『安全的路徑』應該是順水推舟,或者是所謂的上善若水,隨其自然。自己的東西,諸如理想抱負之類,只能『像做賊似的加進去』。從這點上來說,你跟邱仲成都做得不好。無論你們是不是分別代表了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這兩種不同的做官風格,但在具體表現上,都太鋒芒畢露。」 「說胖就喘,你真誇不得。就算你說得再對,但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當把某一種經驗上升到理論的時候,失敗就註定了。還有一點。理論跟實際,永遠存在距離。」許橋被逗得哭笑不得,氣惱地瞪著像位得意揚揚喜劇演員的聶冠軍:他難道忘記了正是因為他的攛掇和鼓噪,自己才決心推行軟體園的!還有趙文東的悍然反擊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你說得也有道理。當經驗上升為理論,就會成為僵死的教條,實際上就註定失敗。也就是說,成功的理論是很難抓住的,或者說它根本就不存在。這有點像迷走神經。迷走神經是一根腦神經,從主幹伸出,走遍全身,解剖時它亂竄,很難確定,故而被西元二世紀的古希臘醫生命名為『迷走』。或者說像一種具有智慧生命的孢子,它具有向觀察者未知的方向變異的趨勢。當它意識到觀察者看透了它的真相後,它一定會發生變異,從而讓觀察者總結的理論失敗。」聶冠軍難得地心平氣和,正當許橋奇怪時,他的學長語氣突然一轉,呵呵笑了,「但是,這正是世界最美妙的一點。卡費羅曾經寫過的一本有關期貨理論的書籍,叫《期貨市場黃金技術分析》,非常有名,它上面的理論,每每被人以確鑿的反例詰難駁斥,然而至今這本書都是期貨界人士的必讀書,期貨精英依然推崇這種最終只能是失敗而絕不會成功的東西。似乎有關做官的理論也是如此。」 「我承認你是理論高手。那麼,現在咱們回到具體情況上來吧。」許橋似乎在無奈地表示退讓,放棄糾纏,實際上,這是要求開始工作。 「好吧,純粹為了你對我的誇獎,我也必須要對你提一個建議:已經幹了,便不能終止。這是奧賽羅的經典名言。」聶冠軍收斂了笑容,嚴肅地說。 「此話怎講。」 「首先是工人……」 「工人這邊就算了。」許橋打斷了他。組織紀律不會讓他告訴他剛才跟邱仲成的決定,他換了個說法:「雖然他們不應該受人指使,但我能理解他們衝動的原因。沒有人願意這樣做的,他們是迫不得已。窮困如同跳蚤,處處咬人。我小時候也受過窮。我不想追究工人們。這很傷感情。」 「你這是主席嘲笑宋襄公那種『蠢豬的道德』。」聶冠軍毫不留情地嗤之以鼻,「道德高尚從來不是衡量一個政治人物的標準。何況,你根本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那您請說。」許橋好脾氣地說。 「工人那裡是必須要進行一定批評的。雖然,在方式方法上可以策略一些。譴責是為同情增加力量。批評他們為後一步工作會留下從容騰挪的廣闊空間。」聶冠軍老謀深算地說,「況且,這也是一種亡羊補牢,防止進一步的損失。你不會簡單地認為,你今天舌戰群雄,工人同志們被你市委書記的領袖風範所傾倒,從此對你五體投地,頂禮膜拜?錯,這是完全不負責任的想法。舉個例子,趙文東現在給你演一齣逼上梁山,因為對於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不滿,某位工人憤然自殘甚至自殺,無論真假,都將造成巨大的惡劣影響。」 聶冠軍的危言聳聽把許橋嚇了一跳,但這並不是沒有可能。「還有呢?」許橋強自鎮定地繼續問。 「最大的難題是廠方,或者說是資方。」聶冠軍考慮了一下,無奈地說,「這牽涉到巨大的利益損失,必須得動真格的。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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