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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許橋指示古越召集所有軟體園領導小組成員和有關部門負責人,會同今天到場的企業負責人,召開緊急會議。至於那些工人代表,他交給聶冠軍去對付。有邱仲成坐鎮,這十多位工人代表肯定不是他這位學長的對手。

  會議開始,許橋首先讓環保局那位富態豐滿,名叫陳英的女局長通報整個開發區整個環境監測資料和各個企業的檢測資料。但是當她進行這個工作幾分鐘後,市委書記打斷了她。他丟給她一份資料:「看看這個吧,也許對您有一些幫助。」

  這句話因為故意過分客氣而凸顯了它的譏諷意味,女局長的臉立刻紅了。這也影響了整個會議室的氣氛。陳英打開許橋那份資料,只掃了一眼,臉變得更紅,表情尷尬地囁嚅著說:「這……份資料的空氣資料更精確,更齊全。」她開始照著這份資料的資料開始宣讀。

  許橋一臉冷漠地坐在那裡,似乎在聽,又似乎在考慮問題。這種表情對於他來說,非常罕見,但現在,是他真實的表情。今天的事情給他的刺激太大,就像風暴掀開了平靜的海面,露出了下麵崢嶸的巉岩。他毫不懷疑聶冠軍向他提供的這些資料。他們這種行業對於空氣潔淨度的指標要求很高,他們也有自己的一套監測手段,他們的資料和結論絕對比一個人浮於事,責任泛泛的市環保局更專業,更具有可信度。當然,就算不是如此,也沒有任何人敢於對於這些資料的權威表示質疑。一位市委書記的意志在這種場合是壓倒性的。只有當女局長接著宣讀環保局關於污水分析的一些資料時,硫酸廠廠長盧勳有些委屈地分辯:「污水應該是紙廠占大頭吧。我們放的是黃水,他們的制漿和抄紙兩個車間,可是黑水白水一起放出來。空氣污染也不是只有我們的份。」

  「我們的污水是經過了一定處理的。再說,開發區現在是空氣污染嚴重還是水污染嚴重?」雪山紙業的總經理黃耀全立刻反唇相譏。

  「你們那汙水處理……」盧勳憤憤不平地嚷了半句,但後面的話沒說出來。

  許橋抬手制止了黃耀全的再次反擊和陸劍鳴的躍躍欲試,他面無表情看著他們,冷冷地說:「我不想聽你們這些無用的爭論。五十步跟一百有什麼區別嗎?在美國某些小城連高跟鞋也要限穿。因為高跟鞋和地面撞擊的聲音有損小城的寧靜。國情雖然不同,但商州也絕不容許這種危害工人健康,污染整個城市生活環境的企業存在。其他的資料標準我不太清楚,光是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中針對硫酸工業的廢氣廢水排放標準,當廢水排入城鎮、工礦區、農村集中取水點上游時,其排放口距下游最近集中取水點不得小於一千米;當排入取水點下游時,其排出口距最近集中取水點不得小於一百米,你們達到了這個標準嗎?」他站了起來,目光冷肅,「我們現在是討論如何解決問題,你們必須拿出整改計畫來,如果你們無法達標,那麼,市委就堅決按照開發區提出的解決辦法:關、停、轉、遷。對治汙不合格企業進行『斷水、斷電、拆除設備』,確保將其關閉到位。我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之內解決不了,那麼就先停產解決。至於停產之後工人的問題,老向,老喻,你們拿個意見。」

  老喻是商州常務副市長喻書禮。老向是商州財政局局長向松,他是一位老商州,在財政局長這個位置上已經待了六年,他的清廉和細緻在全省財政系統有名,他的膽小保守也同樣有名。他是在赴市委副書記趙文東飯局的路上被古越召喚來的,他一直在腦中考慮趙文東和蘇文佐這兩個人,心不在焉。

  這並非因為他覺得自己能夠忽視市委書記的存在,而是因為,他知道召他來列席這個會議的目的,毫無疑問,是準備掏錢來安撫下崗工人。這跟他無關,只要是合乎手續的錢,他肯定不會違背市委和市政府的決議。但是趙文東和蘇文佐是兩個麻煩。

  首先是趙文東。他對這位商州實力派副書記一直保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從前他的低調和職務讓他沒有進入趙文東的視線,當他成為財政局局長後,他不得不面對商州官場更多的人和事,在原則許可的範圍內,他幫過趙文東幾次小忙,由於他的謹慎防禦,他們並沒有加深友情。但是這幾年,隨著趙文東興趣和人生戰略的轉變,向松覺得自己似乎成了這位市委副書記一個重要的進攻目標,他和他的關係正在不可抗拒地變得密切起來,最初是在一些酒席上的偶遇,從前趙文東是完全忽略他的,現在他會起身過來敬酒,後來有幾次是專門為他一個人準備的酒宴,趙文東親自打電話邀請他,加上一些他無法拒絕的陪客。他們都清楚這種交往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方便趙文東那位代理人王向陽變著法子從他的口袋裡掏錢。雖然,這些錢不是他的,但向松總擔心有一天,會全部落在他的頭上。而且出於一種迷信,這位財政局局長相信這一天肯定存在。因為這種根深蒂固的恐懼,雖然他知道自己無法對抗這位商州公認的地下一把手,但依然牢牢死守自己的底線,堅持最後的原則。他批准支出的每一筆錢,都必須有正當的理由和手續,像二水廠的工程追加款,在他的堅持下,商二司拿來了市長邱仲成的親筆簽字。他明知道那一筆錢中藏著很多貓膩,但這又有什麼呢?只要將來某個時候他能夠說清這筆支出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會因此承擔責任,這就夠了。雖然,他常常因此受到良心的譴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這是瀆職,他對不起國家和人民對他的信任,他心裡充滿痛苦。今晚,趙文東又為他安排了一個飯局,這種敏感時刻,絕無好宴,但他卻像從前那樣,無法拒絕,他不知道這一次趙文東又準備了什麼樣的絞繩要往他脖子上套?他因此忐忑不安。

  蘇文佐是另一個讓他憂心忡忡的原因。如果趙文東是從外面大兵壓境,蘇文佐就是在內部策劃一次謀反。而且因為知己知彼,蘇文佐比趙文東更具威脅,傷害更大,更直接。在過去這一段時間,依靠淩明山對他的賞識,蘇文佐在財政局內指點商州官場,意氣風發,局裡大小事務都要指手畫腳,誇張地顯示自己的存在。他並不反對蘇文佐來接他的班,如果組織上真要這麼安排的話。這位副局長年富力強,能力不錯,但他反感一位擺不正自己位子的副局長,雖然,他不是個性剛強,過於霸道的上司。淩明山走後,蘇文佐的氣焰收斂了一些,但他有一種感覺,這位野心勃勃的副局長似乎正在策劃一個什麼陰謀,目標就是自己,但他找不到一點線索,也猜測不出。他還有一年就可以申請離休,不想因為趙文東去蹚什麼渾水,到時弄得無法上岸,也不想被蘇文佐算計,臨到頭摔一跟鬥,晚節不保。這一切加起來,讓他在整個會議過程中都顯得心神不定。這時候許橋的發問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怔了一下,說:「工人的福利……」

  因為走神和突然,財政局長有明顯的口誤,許橋勃然大怒:「這不是福利,這是最低生活保障!」

  這聲怒喝把所有的人都鎮住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向松才回過神來,穩定情緒繼續發言,堅決地表態支持市委和市政府的意見。跟著喻書禮也代表市政府承諾全力解決下崗工人的安置和其他保障。但是這個時候,市委書記的真正對手顯示了令人驚奇的頑強意志和團結一致。幾位廠長和經理雖然無法正面對抗市委書記的意見,但他們紛紛尋找各種藉口來堅持自己的利益,就像一個老練的外交官那種「富有彈性的堅定」。

  硫酸廠的廠長盧勳首先發言。他對目前的現狀避而不談,而是開始彙報他們計畫中的三期工程:「……產生的尾渣中含有大量的氧化鐵等,提供給同致礦業加工產出鐵精礦;生產鐵精礦產生的尾渣用於商州水泥廠生產水泥;硫酸廠生產硫酸過程中產生的廢氣蘊有大量的熱能,硫酸廠正在籌畫用以建設一個小型熱電廠……」

  「那麼,污水和廢氣的問題解決了嗎?」許橋問。

  「我們正在努力,但這有一個過程。」雖然許橋現在的態度是溫和的,但盧勳能夠感到市委書記壓抑的憤怒,在這種無形的威壓下,他囁嚅了幾下,還是艱難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許橋點點頭,眼光看著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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