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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拜託,許大書記,第一,我不是萬能的,就像沒有任何一款殺毒軟體能夠消滅所有的病毒,第二,這是你自己的本職工作,如果你一定要聘用我,那是要付費的。還有,不要想得太遠了,還是想想如何應付眼前的遊行示威吧。」聶冠軍怪笑起來。但他的拒絕並沒有影響許橋。許橋顯得很平靜。

  聶冠軍眼珠一轉:「最後,我還是要再重複一次,從來都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不要幻想邱仲成會在你前面閃亮登場的,這種時候,他肯定會耍大牌。所以,你將是第一個跟工人面對的市領導。」聶冠軍呵呵笑著,毫不客氣地揭穿了許橋輕鬆的原因,他得意地看著許橋變化的表情,愉快地笑了,「或者,我這倒可以幫上你一點點小忙。」

  他從車壁中拿出一個檔袋遞給許橋。

  三

  聶冠軍把車停在遊行隊伍外,「想想你的大學論文答辯。」他對準備下車的許橋說。這一刻,他的表情也有些罕見的嚴肅。這似乎也是他想了很久,準備了很久,覺得能夠鼓勵許橋的話。

  許橋想起他論文答辯前夕,已經畢業的聶冠軍帶著一身闖蕩的風塵回校來看他,他覺察到了這位學弟的憂慮,不以為然地笑笑:「沒事,只是一個形式。清朝名相傅恒教他兒子福康安:當眾陳說訓示,要眼空無物,只當對石頭說話。你就當所有的審查老師都不存在,你一個人在盥洗間赤裸著身體大聲唱歌一樣。」許橋當即一腳踢了過去,對他的無恥表示憤怒,但是安心了一些,後來他的答辯順利完成,他的臨場發揮跟他平素的沉默訥言形成鮮明對比,讓所有的老師小小地吃了一驚。整個過程許橋的發言和回答問題條理清楚,簡明扼要,每每切中肯綮,語氣溫和但有力,雖然不是滔滔不絕,但絕對是揮灑自如,正像西諺所說:總是不停說話的人,可能全是廢話,譬如鳥叫;那些偶爾開口的人,往往具有說服人的力量,譬如猛獸的怒吼。

  許橋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演講口才,不出眾,但也不平庸,這在後來的仕途中對他起到過幫助作用。因為一直保持著某種理想,他後來一個人在辦公室時會練習這項能力,有所提高。但是現在,聶冠軍假想的這種「目中無人」肯定是不存在的,這些工人不會老老實實地聽他發表長篇大論,他們不是開大會時那些保守的政府官員,他們會參與,會反駁,會粗暴地打斷他的話,在需要配合鼓掌的時候喝倒彩,他必須正視他們的存在。這有點像玄學中的「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他必須用更高一層的境界去面對今天的局面,這是對他演說口才是否適應更高強度和難度的一個考試。或者說,這種局面,也是對他這位市委書記職務的一種測試。如果他不願因為省委的任命就坦然地認為自己是一個合格的市委書記,那麼,他必須得到這種承認,得到今天這些遊行工人們的承認。這也是他的市委書記答辯。

  他下車的時候,腳步還有點發虛,站在地上有輕微的晃,但肯定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他們的車牌是省城的,同時許橋在電視上露面的時間還不長,大部分商州市民還對他沒有什麼印象。許橋站了幾秒鐘,他注意到場面不算太混亂,沒有呼口號,雖然有近兩千人。或者,是因為主角還沒有登場。他注意到一個金色頭髮的女人在遊行隊伍中,非常耀眼,身邊一人扛著攝像機,毫無疑問,這是電視臺那位喜歡惹事的編輯部主任,但是這時候他沒有時間去考慮她。不僅她,還有幾個扛著微型攝像機的人在人群中穿來穿去。現在這些曾經的高檔電子產品已經開始進入普通家庭,這標誌著這次遊行的影響已經達到了一部分對手希望的效果,不知道為什麼,這反而讓許橋踏實了些。

  遊行隊伍分成幾大塊,似乎是按他們來自的企業。他們舉著很多橫幅標語,許橋掃了幾眼,有一些是「我們要工作」「我們要吃飯」這些理所當然的口號,但有幾幅是古越的彙報中沒有提到的:「黑書記以權謀私,工人階級決不答應!」「許書記,不要臉,剛上任,就撈錢!」「打倒萬惡的資本家聶冠軍!」……

  針對許橋個人的標語讓市委書記不由得憤怒和心悸,但是針對聶冠軍的標語讓他即使在這種情景下還是不禁莞爾。看來多年前那場運動的影響還在,文字標語還帶著那種影子。但同時,連聶冠軍的名字都寫了上來,說明這些工人並非一無所知,也證明這次工人遊行背後的確很不正常,也不簡單。由聶冠軍想到余曼,但令人驚奇的這本該成為許橋的另外一樁罪行,卻沒有在橫幅上發現,被對手放棄了。許橋感到困惑:是因為小青山水壩工程是邱仲成主持的嗎?那麼邱仲成在這次遊行中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或者說,他會如何表演?

  許橋定了神,拋開所有的胡思亂想,往人群走去。

  當許橋開始臉色肅然地走向遊行隊伍,走向市委大院,江北新區區長、開發區管委會主任,以及一些市委和政府的官員,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冒了出來,跟在許橋身後,這支突然出現的隊伍走進人群中,像石子丟進湖水,激起的波紋掠奪過水面,迅速向四周擴散,這是一種比聲音和動作更玄妙的資訊傳遞,所有的人幾乎都一瞬間感應到了,安靜下來,轉過頭來注視這支小小的隊伍。

  人群在許橋面前自然分開,許橋的手中不知道誰遞給他一個話筒。這是關鍵時刻。許橋在心裡對自己說。他驚奇地發現自己並沒有不安和恐慌。他鎮定自若,只是臉色有些嚴肅。市委大院門口站著一排員警,阻擋著遊行隊伍,他們以為許橋肯定會走到員警身後,至少會在他們前面說話,許橋前面已經散開了一條直達的小路,人群就像立在這條路邊的樹林。但是許橋在人群中間站住了,他指著遠處,在遊行隊伍的外面,有很多圍觀的人,有些人站在椅子上,「去拿張凳子來。」他對身邊的人說,他沒有看是誰。他現在是目中無人。

  一分鐘,許橋踏上這種靠背的椅子。椅子有一點松,但許橋做了準備,一隻腳踏上去,然後是另一隻腳,站得非常穩。在說話之前,他緩緩掃視了一下全場。「工人同志們,我來晚了。我剛剛從省城趕回。」他平靜地開口說話,聲音不高,借助擴音話筒,每個人都能夠聽到。

  「說正事,不說廢話!管你從火星來。我們只管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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