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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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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多掙點錢就好了。」這是另外一個共同的願望。他們希望掙點錢的目的:「整整房子吧,都快散架了,雨天就遮不住,娃苦啊。」「一年能多吃幾次肉吧,娃饞著。」「給娃做一身新衣服吧。他還沒有穿過新衣服呢。」幾乎所有的人都首先想到了他們的孩子。不是藉口,他們臉上的真實的歉疚和羞愧,讓人心悸和感動。 「天天有電視看就好了。」「我想有個大玩具。」「我們有個大學校就好了。」「我想坐火車。」「我想去商州公園玩。」孩子們的回答五花八門。他們只有被大人領著趕集時,才能夠在商店的電視上看見讓他們瞠目結舌的神奇世界。整個山區沒有一個集中的學校,有幾十個編外教師,分散在廣闊的山區,拿菲薄的補助,每個人教著幾個到幾十個年齡不等的學生,負責所有的課程,而他們本身的文化水準比普通的教師還低一些。授課的地點基本上是大樹下,或者距大多數孩子住處差不多等距的一個山坳上避風處,條件最好的,有一間殘破的木房。大多數學生沒有課本,有的也是從哥哥姐姐手中繼承下來,破舊不堪,書包對於他們絕對是奢侈品,因為上課的地點與家有相當遠的距離,午飯他們一般是用從家裡帶來的窩頭解決,這種食品城市裡的孩子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跑山和玩泥巴似乎是孩子們生活中普遍的娛樂,當問到他們喜歡什麼玩具時,他們一片茫然,只有最有見識的孩子才能夠說出氣球和鞭炮的名字。 整個採訪沒有什麼技巧,只是最簡單的對話和真實的拍攝。孩子們對於鏡頭好奇遠超膽怯,大人們則多是羞澀和不安,似乎貧窮是因為他們自己的原因。編輯的時候,嶽勝男更加刻意地什麼技巧也不用,也幾乎沒有什麼刪減,她只是把所有的素材拼湊在一起,展現出來,甚至完全不顧彼此之間的生硬和衝突,或者,這就是她的技巧。它的粗糙和質樸反而凸顯了它的真實性,成了打動觀眾最直接的武器,最後,達到了一種驚人的效果。這天晚上看到這個節目的人全部被鎮住了。他們忘記了轉檯,忘記了思考,只是目瞪口呆地盯著螢幕,直到節目結束。 這半個小時是商州所有看到這個節目的人的肅穆時間。當節目結束後,他們驚醒過來,大人和孩子們,他們以前多少知道一些這些山區農民的生活,然而多半是他們生活中偶爾的笑談,但是這一次,他們被觸動了,被刺激了,他們心靈中那些質樸偉大的感情復蘇了,被激發了,首先是孩子們跳起來,他們要求大人們幫助那些跟他們同齡的孩子,滿足他們那些微不足道的願望,然後是大人們,他們開始反省他們平時的奢侈和浪費,是的,跟電視上這些人比起來,他們是極度的奢侈和浪費,他們一次無聊的聚餐消費就足以讓這些孩子們一年中都充滿幸福的感覺。於是,電話打到了電視臺,打到了政府熱線,值班人員先是驚奇和得意,後來被這些幾乎沒有間隔的狂熱電話嚇壞了,他們迅速上報主管領導:電視臺台長,廣電局局長,宣傳部部長和政府辦公室主任,主管副市長,他們經過簡短的溝通後,決定讓這個節目的製作者,這次風波的始作俑者來向他們彙報她的想法。風波,是的,他們已經不自覺地把它當做一次風波。 事實上,到目前為止,所有的人對於這個節目還保持著一種模糊的認識,遠遠未到定性的時候,只是因為觀眾的激烈反應有些嚇壞了這些保守的官員,而作為最直接領導的電視臺台長,首先承受了直接的壓力,聯想到以前他對嶽勝男的寬容和放任,他懷著微微的憤怒立刻向嶽勝男下達了強硬,帶著一些責備口氣的命令。這讓嶽勝男別無選擇,雖然,她跟淩明山的談話才剛剛開始。最後,她選擇離開淩明山,丟下他一個人,立刻返回商州。她從來都是把她的工作放在第一位。這一點跟淩明山完全相似,所以他也理解她並且主動提出,支持她。或者,她覺得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她跟他見了面,說了話,雖然沒有解決問題,但那需要時間,不是一次見面就能夠解決的。 晚上十點半,嶽勝男回到商州,跟等候她多時的各級領導見了面,她開始時不以為然,並且對電視臺台長這樣不近情理地召她回來心懷不滿,但立刻她意識到這件事已經離開了她的想像和控制,遠遠超過了她希望最好的反應,她本應該感到高興,應該找人慶祝,但現在,她卻首先不得不應付來自眼前這些人的責難。她感到不解、屈辱和憤懣,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主管官員就這樣膽怯,什麼都擔心,患得患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病人。她為她的節目辯護,毫不退縮,沒有淩明山,她更要顯示自己的勇敢和無所畏懼。最後,快到十二點的時候,他們這次會談結束,毫無結果和結論,彼此都感到身心無比的疲憊,嶽勝男無法說服這些官員,這些官員也無法說服他們自己,或者說,他們遭遇了一個從來沒有先例的事件,無法準確地做出判斷和行動。 第二天一早,他們集中起來向邱仲成做了彙報。把最後決策留給上級領導,這看起來是一種尊重領導和慎重負責的態度,實際上是大多數官員推諉責任的慣用招數。當然,很多時候,他們也把這種權力下放給下級官員,總是明哲保身地把自己排斥在外。但邱仲成顯然不屬於這種官員,在聽了十分鐘他們的彙報後,邱仲成做出了停播的指示。也許是因為小青山招標工作現在是最重要的關頭,他不想讓這種他眼中不值一提,無關輕重的小事浪費他的時間,既然這個節目讓這些主管官員感到為難,存有爭議,那就先停播再說。同時,因為嶽勝男的關係,他僅僅只是指示停播,不想過多地討論和定性。他完全可以在這件事上好好為難甚至教訓一下這位自以為是的女人,但不想讓人說他心胸狹窄,同時,他是男人,任何時候都不會把一位女人當成對手。但是,邱仲成沒有預見到這件事最後的發展,或者說,他輕視了嶽勝男,輕視了她的執著精神。僅僅這樣停播的命令,已經激怒了這位對於工作異常投入的編輯部主任。 嶽勝男上午接到了停播的通知,她怒不可遏。毫無疑問,這是邱仲成的最後決定,除了他,誰也不敢這樣果斷地拍板。她毫不遲疑地撥了邱仲成的電話,但市長冷漠地告訴她,請她執行市政府的決定,然後,不容她分辯,掛了她的電話。這種隱藏著輕蔑的公事公辦態度徹底傷害了她,一秒鐘也沒有停頓,她撥了許橋的電話。這個時候,許橋正在睡夢中。 「我是嶽勝男,商州電視臺編輯部主任。」她自報家門,語氣冷靜,有一種壓抑的憤怒和自信。許橋怔了幾秒鐘,才想起這個女人是誰。實際上,他也僅僅是聽說過她的名字。而像她這種級別的商州官員,正常情況下,需要一到兩個月才能夠進入一位元市委書記的視線,而且還是因為她的行業特殊。但因為淩明山的緣故,許橋知道這位商州有名的美女甚至比知道他的幾位副手還要早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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