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戰爭(45)_庹政

四十五

　　王向陽並不是一個過分豪爽大方的人，否則唐忠就不會離開他自立門戶。他能夠讓郭建濤入股是因為他手中掌握的直接權力。這種權力在他過去二十年闖蕩江湖的經歷中深刻領教過。實際上，二十年前，他跟郭建濤是一對死敵：一個充滿野心的小混混，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員警。最初的較量中郭建濤毫無爭議地佔據絕對優勢，他可以隨便辱駡毆打經常以嫌疑犯身份光臨他們派出所免費吃住的王向陽，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王向陽的逐漸足跡罕至，當王向陽受到市委領導接見的鏡頭出現在商州電視臺後，他們的局面完全逆轉，最後，他們一起成為趙文東的客人坐在了同一張酒桌上，王向陽主動向已經成為市中區刑警大隊大隊長的郭建濤伸出手來，客氣地敬酒。他們立刻化敵為友，並且意外地發現彼此情趣相投，比如在酒量上完全是棋逢對手。從此以後，他們成為焦不離孟的酒肉朋友，王向陽保證了聚飲中郭建濤欠缺的物質基礎，郭建濤提供了王向陽需要的精神享受，後來這種關係進一步深化，當王向陽的建築公司遭遇一些困難時，比如拆遷中的釘子戶，王向陽會很有技巧地在酒桌上訴苦，第一次是謹慎地試探，但郭建濤豪爽地拍著胸脯承擔下來，並且及時、圓滿地兌現了承諾，從此形成慣例。王向陽發現這種由穿制服的員警代替他公司兄弟去做業務，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且不會觸犯法律。再加上他自己的出身和永遠無法擺脫的黑道背景，所以他把郭建濤看做在商州僅次於趙文東的重要人物，最後，他做出決定，改變從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合作關係，他勸說郭建濤入股他的建築公司，郭建濤心領神會而且期盼已久，從此他們建立起牢固的親密關係，勝似兄弟。

　　但是這讓榮建松感到非常不快。在趙文東那個圈子裡，對於金錢的追逐，以他們三位為最。王向陽是他的身份決定，榮建松出於個人特殊的嗜好，郭建濤則是因為他所處的行業讓他的行為比其他人更加直接和瘋狂。雖然其他的人也有這種普通的需求，但他們更在乎對於權力的追求，同時能夠保持必要的矜持和理智。王向陽拒絕了榮建松入股的原因非常合情合理，而且正氣凜然。他認為榮建松貪財的名聲響亮，有朝一日落入法網很可能影響他們整個向陽集團。一位臭名昭著的不法之徒居然因為對法律的畏懼而拒絕一位盟友的合理要求，這似乎是不可思議的事，實際上卻很自然。當這些罪犯們經過了最初的原始積累，成為擁有億萬身家，頭上罩著各種光環的社會名流後，他們開始重視和研究法律，努力閃躲和規避這把懸在他們頭上的達摩克利斯劍，只有涉及重大利益，才不惜鋌而走險，其他的時候，他們一般會把自己偽裝成為一位遵紀守法的模範市民。王向陽的理由得到了趙文東的充分理解和支持。原因只有一個，趙文東是向陽集團的大股東之一。榮建松雖然是趙文東的戰友，他們關係很好，但這種輕浮的感情絕對不能帶入到嚴肅的生意中來。榮建松只好自認倒楣，從此對這王向陽和郭建濤心懷不滿。

　　王向陽對此毫不在意。如果說從前榮建松當局長他還對他客氣幾分，那麼現在，他更不把他放在眼中。實際上，王向陽只對趙文東一個人俯首聽命。他大部分的閒置時間都用來陪趙文東賭博，這兩年又加上釣魚，他不和趙文東在一起的時候，多半就會叫上郭建濤一起喝酒玩樂。郭建濤沒有辜負王向陽對他的厚愛和付出，他的回報幾乎是等值的，比如這次對付杜玉民，他幾乎是賭上了自己的全部政治前途。

　　王向陽的秘書武玉燕是一位體態豐滿的妖豔女人，幾年前從西華職專畢業，來到向陽集團應聘，王董事長慧眼發掘，跳過了正規的用人程式，當場拍板聘為董事長秘書，當天晚上就睡到了王向陽的床上。這幾年不僅在生活中把王向陽伺候得周到滿意，對於公司的業務也喜歡指手畫腳，完全超出了一位秘書的權力範疇，儼然以老闆娘自居。對於這位跟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年輕情人，王向陽保持了足夠的寬容，包括她那種似乎有對每一個陌生人賣弄風騷義務的天生性情。他甚至可以對她跟郭建濤在他面前打情罵俏視而不見。如果他們願意，他倒非常樂意成人之美，自己從此脫手出貨，再去認購新股。

　　他的董事長助理叫黃原，但整個向陽集團的職工都不稱呼他為「黃助理」，而按照他的意願叫他「黃老師」。他喜歡「老師」這個稱呼，覺得自己高高在上，能夠像神一樣指點迷途的信徒，傳道授業解惑，實際上，他這個助理的主要作用也是如此，只不過對象僅僅是董事長王向陽一人而已。而在以趙文東為核心的那個圈子內，他們都習慣地把黃原叫成「師爺」。他本來也是商州二中的語文教師，同時還是王向陽的街坊，小學同學。黃原從小成績優秀，是典型的好學生，而王向陽一直就是貼著標籤的壞蛋，但令人驚奇的是，他們一直關係很好，彼此敬佩，幾十年都是如此。在王向陽闖蕩江湖的那段時間，每當他遇到不易化解的難題時，總是喜歡向黃原討個主意，每一次黃原都沒有讓他失望，雖然不是每謀必中，但總能對付一下，王向陽生意開始走上正軌後，第一件事就是正式聘任黃原做他的董事長助理。這也可能是他這一生中做得最正確的事之一。黃原不需要在公司上班，但整個向陽集團都知道他是公司內部最受王向陽尊敬的人之一，很多時候，寧可得罪董事長，也不要得罪這位脾氣古怪的董事長助理。

　　本來像郭建濤和黃原這兩種似乎是彼此懷著與生俱來的輕蔑和驕傲的人，王向陽一向都是很小心地安排他們不出現在同一場合，但今天情況特殊，他沒有再注意這些細節。然而郭建濤的表現令他驚奇和滿意：他對這位一向看不順眼的窮酸文人表示了足夠的尊敬。不僅是因為黃原在喝酒時表現的酒量和豪爽，也因為一個月前在對付杜玉民時，不是依靠這位黃師爺一連串匪夷所思的主意，他不可能那樣完美地處理，所以今天他收斂起自己的傲慢和挑釁。

　　「咋整？」酒過三巡後，王向陽開始切入正題。他的眼光看著黃原。

　　當淩明山把小青山水壩工程發包權力交給蔡志奇時，他不惜跟趙文東策劃了一場對市委書記的瘋狂進攻，雖然現在看來，似乎是被邱仲成利用了。他們最後取得了勝利，小青山水壩工程眼看就要扭轉乾坤，回到商二司的手中，哪知突然之間，半路殺出程咬金，今天召開的重新成立小青山水壩工程領導小組的會議，新來的市委書記不顧下車伊始，就開始發號施令，弄出個新的競標辦法，局勢突然變得複雜起來。他和趙文東也懷疑過這是邱仲成過河拆橋，故意如此，但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邱仲成找到了合適的下家，意圖染指這個項目，所以他們還是傾向於是剛剛上任的市委書記急於顯示自己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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