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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在他剛剛採取行動的最初幾天,校長感到非常詫異,但出於領導的涵養,沒有發表什麼意見,但是接下來的堅持讓這件事迅速在學校內變成人所周知的新聞。大多數人莞爾一笑,保持了知識份子的慣常態度:冷眼相看,心中譏笑,但一般不採取行動。因為這件事牽涉到校長,他們都謹慎地保持了沉默,不輕易發表看法。付俊臣就在這種可想而知的鄙視中勇敢地開始他的仕途征程,他這種大無畏的無恥幫助他度過了最初最難的一段時間,接下來就成為一種習慣。一個月後,學校為每位員工發了兩百元的節慶,出於對這位突然展現另外一種面貌的黑馬的忌憚,財務室的人第一次主動通知他去領錢。元旦的時候,他要求代表總務科參加元旦晚會表演節目,台下的同事們用複雜的眼光看著鎮定自若的男中音歌手,但最後他們不得不鼓掌,哪怕是出於禮貌。在年終學校員工大會上,面對付俊臣這種忘乎所以的瘋狂表現,似乎是為了清理那種尷尬的局面,校長在總結學校工作時,似乎是偶然提到了他那種樂於助人,勇於做事的行為,嚴肅地誇獎了一下,並且口是心非地號召大家向他學習。當所有同事不懷好意地笑著轉頭去看他時,他們發現付俊臣滿臉通紅,似乎是在用力控制著自己激動的情緒,兩行淚水慢慢地從他眼中流出。這是個具有震撼力的場面,從此決定了他將勇往直前,視死如歸。雖然,從一開始他就是這樣決定的。但是他在這種場合的表現,似乎是一種正式的通牒,一種正氣凜然的誓言。校長的話是對他行為的定性。學期結束的時候,他被評為先進個人。

  但是像所有的知識份子一樣,相信別人的好意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校長雖然無奈肯定了他的行為,同時肯定也在心中為他設置了防火牆,對他的獻媚充滿戒備,在他們之間設定了安全距離。同樣,像所有渴望上進的小人物一樣,付俊臣讓他見識了什麼叫做始終如一,堅持不懈,什麼叫精誠所至,水滴石穿。這段時間再次花了三年,整整六個學期。校長最後終於能夠平淡對待付俊臣的所作所為,也漸漸認可了他這個人。偶爾,他會讓他幫他做一些隻適合他做的小事,一些跑跑腿,或者是無關緊要的體力活,心情好時,也會暗示總務科長給予這位要求上進的同志一些小小的關照,這些善意會被付俊臣加以強調,無限擴張,努力營造一種虛幻的氛圍,影響其他人對他的看法,有時,這些看法也會反過來影響校長的一些偶然決定。所有的這一切,就像厚實的冰面裂開第一條縫,決定了它將最終融化,又像物理學上的共振,效果會互相促進,逐漸加強,最終產生某種質變。

  或者,可以說,阿諛逢迎的招數各有不同,但阿諛逢迎的結果別無二致。又過了一年後,在他三十七歲那年,他苦盡甘來,七年的付出終於得到了回報,他被提拔為總務科副科長。就像猛虎出柙,洪流下峽,一旦起步,就不可阻擋,兩年後,總務科長得到提拔的同時,他亦步亦趨。總務科長成為分管後勤的副校長,他成為總務科長,他們的背後是對他們工作感到滿意的校長。又過了三年,機遇再次降臨,校長決定再次調整學校的領導班子,讓分管後勤的副校長退休,由他接替。這不奇怪,三年前校長已經進行過一次這樣的調整,同時,校長自己也面臨退休的年齡,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行使自己的權力,也是為自己的晚年做某種佈局,顯然,十年來一直對他超級忠心的付俊臣,應該得到這樣的重用。

  直到這時,他的仕途之旅算是取得了空前的勝利,他付出了,但是現在他將得到豐厚的回報。他從此進入了學校核心的權力層,甚至很多時候,學校的某些重大決策,就由他和校長兩人決定。雖然,他多半是參與而已。但是重在參與,僅僅因為參與,他就能夠分享豐厚的利潤。這是他在經濟上取得的回報,同樣,在政治上,從前對他冷眼以對,不屑一顧的人大部分轉變了態度,他們重新成為關係融洽的同事,他們尊敬他,稱讚他,完全忘記他從前的一切。但是,這一切勝利僅僅局限於家庭之外,回到家中,就要大打折扣。

  從他提升為總務科副科長開始,她就加強了對他的管理。雖然以前就已經不弱,現在變本加厲。但是他已經不會像從前那樣逆來順受,而且隨著他的職務提升,她明白她肯定無法像以前那樣對他採取如封似閉,呼來喚去的招數,必須在策略上加以改變,最後,因為他對她心懷歉疚,這沒有導致他們關係破裂,他們達成了某種協定。其中一條就是週六和周日他必須待在家中陪她。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她要享受這種權利,同時要做出一種姿態,向她的假想敵宣告她的地位。其他的時間,她只得放棄了對他的掌握。但是這個週一,他難得沒有應酬,晚飯後,他決定出門去體育場散步。

  既然這不是規定必須陪伴她的時間,他就應該有自由支配的權力。權力是一種應該充分使用的東西,這是他這幾年深刻體會到的。同時還有一個原因,他覺得他應該鍛煉身體了。

  因為小車和各種佳餚美食的飯局,這兩年他的身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有了肥厚的將軍肚,大腿像發酵的饅頭,走路緩慢,雖然顯得沉穩,很有氣勢,實際上已經讓他感到痛苦。他走在足球場邊的跑道上,看著那些在草坪上瘋狂奔跑的學生,感慨不已。他想起十多年前那位健步如飛的翩翩年輕人,一頭長髮,英俊瀟灑,而現在,居然變成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在他走到第四圈的時候,天黑了下來,他有些輕微的喘氣,操場上的學生開始稀少,除了一些摟摟抱抱的年輕情侶,大多回到教室上晚自習了。他正準備往回走,這時候一輛普通型的桑塔納轎車悄無聲息地在不遠處的濱江大道上停住,兩個人從車裡下來,進了校門。

  體育場跟外面的濱江大道只有一道鐵花牆隔,付俊臣注意到了這兩個人,心中有些不快。兩個人的塊頭都不小,前面一人滿臉橫肉,就像一個街頭的小混混,他穿著西裝,但令人可笑的是西裝敞開著,裡面是一件外穿的線衣,腳下是牛仔褲,配的是休閒皮鞋。後面那人穿著一件警用皮夾克,小眼睛警覺地四處打量,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明顯不是學校的教職工,門衛怎麼就不盤問一下?保衛科屬於他分管,但他肯定不會現在就直接去指責那些失職的門衛,他明天將批評保衛科長。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發覺那兩個人正向他走來,不禁非常意外。他停住腳步,看著他們走到他的面前。

  「付俊臣?」穿西裝那人生硬地問。

  付俊臣有些疑惑,摸不清對方的來路。但是對方那種毫不在乎的語氣顯示了他們特殊的身份。他謹慎地點點頭:「我就是,請問你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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