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戰爭(8)_庹政

八

　　他們是如此的相似，所以他們一見鍾情，但不幸的是，這後來成為他們彼此不再吸引，淡然分手的主要原因。

　　一周後，最初的激情暫告一段落，美術教師踏上預定的寫生行程，他們依依惜別。如果這個時候讓她做出某種選擇，她很有可能為了他放棄自己心愛的工作，她父親的計畫將完美實施。但是，時間這個最偉大的敵人主宰一切，並且喜歡捉弄人。在接下來的幾天，她驚奇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多麼思念他。一投入到工作中，她就似乎能夠忘記一切。同時，他在廣袤的草原、戈壁中，遺忘她更加徹底。直到假期結束，他回到商州，才想起給她打一個電話。

　　或者，他們比較適合一場古典的戀愛，魚雁傳情，折枝相贈，執手相看，脈脈無語，但是現代科技無情地扼殺了這些霧花水月的浪漫情懷。他們對於電話似乎都有一種無法克服的生理盲區，只會說幾句乾巴巴的話，最後索然無味地結束，每次都是如此，彼此感覺相差無幾。後來，他們偶然想到對方的時候，甚至提不起打電話的勇氣和興趣。這個時候，他們還存在著最後一絲幻想：或者，春節他們見面時，激情能夠通過身體的接觸重新在彼此心中燃燒吧？畢竟，她的美貌和他憂鬱無邪的眼神，青春陽光的臉，都是能夠令對方著魔的東西。但是後來，突然發生的變化，徹底改變了他們，或者說，徹底抹去了他們之間殘存的最後一絲情愫。

　　這年國慶過後不久，她調回商州電視臺。她事先沒有告訴他，她想給他一個驚喜，但是結果卻是他給了她一個驚怒。他早就知道了她的工作變動。她沒有回到商州以前就已成為一個名人，另一個故事的主人公。這個故事因為跟省長牽連在一起而被迅速地廣為傳播，當她出現在商州電視臺後，她令人震驚的美貌又為這個故事增添了不少曖昧的可信度。每個人都在背後談論她，她的同事和陌生人。只有她自己蒙在鼓中。幸運的是，除了她父親，沒有人知道他和她見過面，他們曾經有過美好的一周。

　　後來，他們見了面，他坦然告訴她一切，以及他的選擇。她最初感到憤怒，但緊接著是令人吃驚的平靜，她發現自己似乎並非不能接受，而他，同樣也沒有感到多麼屈辱和難以割捨。他們平和地道別，客氣地說再見。但是，他們都明白，這一生，他們都可能不會主動再見對方，雖然，他們會長久地生活在同一個城市。

　　但是無論如何，這次事件對她是一個打擊。不僅因為他那麼冷淡，無動於衷地離去，更重要的是因為這些謠言。很多時候，謠言是一種令人恐怖的攻擊，它給一個清白的人貼上有罪的標籤或者私下做出有罪的判定。謠言和指控不同，指控講究的是誰主張誰舉證。謠言卻正相反，造謠的人只負責主張，而受到中傷的人如果想辯白自己，只有自己負責舉證。她沮喪了幾天，最後，她恢復了一位軍人後代的堅強，決定聽之任之，不去理會這些無聊，與工作無關的事。既然她無法舉證證明自己的清白，索性放棄。她有更多值得她去做的事。

　　但是，這並非說她從此就可以一心投入她的工作中去，不受打擾。她已經成為這個城市的名人，尤其是如此的漂亮，而且單身，更重要的是，她經常出現在電視上，這給她增添了一種神奇的光環。

　　在每一個城市幾乎都有很多像她這樣的女人，就像廣場上的紀念碑一樣，引人注目，同時又類似於一種公共財產的東西：不屬於任何人，也屬於任何人。在她剛到商州的第一個月，就有十數起輾轉托人介紹認識的事情，第二個月成倍增加。這其中肯定不乏對她懷有真誠好感的人，但更多是一些貪戀她的美貌，把她看做交際花，希望能夠占佔便宜的好色之徒。最後，她不得不宣稱自己是獨身主義者，這才成功地阻擊了這些人無聊的癡心妄想。

　　但這是對她的又一次打擊。經過這些事情之後，她覺得自己對於婚姻和感情有了一些新的認識，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至少，在很短的一段時間內，不會輕易再動感情。至於婚姻，那是更加恐怖的事。她記得一位小說家寫的：「在中國，你不是和一個人結婚，你是和一群人結婚。」如果結婚需要她去應酬對方一大幫親友，那她還不如把更多的時間用在陪伴日漸衰老的父親。直到後來，她遇到淩明山。

　　淩明山比她早半年成為這個城市的市委書記。雖然曾經有一段時間她的風頭蓋過了他和市長邱仲成，但毫無疑問，淩明山和邱仲成才是這個城市舉足輕重的兩個男人，兩個焦點人物。同時，他們的鬥爭正在日漸明朗和尖銳，幾乎成為這個城市公開的秘密，包括剛來不久的她也知道不少。所有對於兩位領導的私下議論似乎是半斤八兩，互有褒貶。他們評價邱仲成是「喜歡折騰的二世祖」，說淩明山是「闖進瓷器店的憤怒公牛」，分別給他們取綽號叫「二爺」和「公牛」。對於這些評價，她向來不置一詞，也從不摻和，不僅因為她初來乍到，而是因為她對這些權力鬥爭漠不關心。除了做他們參加各種會議和活動的新聞節目，她認為自己跟他們扯不上任何聯繫。當然，後來發生的一切，誰也無法預料。

　　春節期間，幾位主要的市領導分工慰問堅守在工作崗位的職工，電視臺是淩明山排程上的一個單位。市委書記到達的時候，兩位台長已經會合電視臺大部分職工等候多時，作為電視臺的中層幹部，本身又是一位工作狂的她自然也在其中。淩明山花了十分鐘視察了幾個崗位，跟幾位裝模作樣坐在辦公桌前的職工對話。因為厭惡這種作秀，她退到了人群後。接下來兩位台長跟淩明山的秘書似乎為市委書記在會議室安排了一次座談，但淩明山拒絕了。他表示就在演播大廳中跟大家講話。她冷眼旁觀，以為至少又要承受好一會兒的折磨，但市委書記接下來的表現讓她大吃一驚。他整個發言只有兩句話。他說：「讓我們面對現實，讓我們忠於理想。」

　　這兩句話像兩顆子彈擊中了她。但是在她還來不及仔細回味，淩明山已經在一大群隨從的簇擁下前往下一個慰問單位。

　　他們第二次接觸，是十天后。她作為主持人親自去採訪他。

　　這是她回到商州後一手策劃的一個新欄目：熱點觀察。主要針對一個時期商州某個潮流、某個現象或者某個社會熱點進行報導和評述。這一期她做的內容是關於春節送禮。這種採訪完全不需要一位元市委書記來做採訪物件，也完全不需要她親自出面，但她已經開始在電視臺顯示自己的獨立和堅持，同時她的理由很充分：要讓一個新的欄目迅速引起巨大的社會反響，吸引觀眾眼球，就必須有一些非常的素材。她直接把電話打到了他的辦公桌上。她明白這種時候絕對應該繞過他的秘書，否則她很可能會被擋駕。在她簡短地說明她的意圖後，得到了他爽快的答覆。這天中午，她和一個攝像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你很美麗。」這是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過了一會兒，他才繼續說：「希望你的才幹跟你的美麗一樣出眾，否則會辜負嚴省長對你的一番栽培苦心。」

　　他的話讓她有些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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