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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三天后,姬水回到了深圳。她沒有去找高山,而是給高山寫了一封信。

  親愛的山君:

  請允許我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把我的女兒身交給你!

  今晚,我要你循香而來!

  我的脖子很長,有多長?——-你曾經用嘴丈量過,你說從我的肩到我的耳垂的距離是十二個唇印,是你吻得太密還是我的脖子真的有這麼長,我不知道,但我記住了這十二個唇印,你也要記住。

  我的肚臍很圓,它有點深,又不太深,像一個倒扣的淺碗,且有著微微下滑的坡面。現在好多女孩都愛穿露肚臍裝,你曾問我為什麼不穿,我說因為我的肚臍不好看,其實不是。中醫學上稱肚臍為神闕,是很神聖的,我更以為肚臍是女人的性感中樞,縱橫糾纏的皺褶牽引著女人的嬌或羞,媚或欲。

  也許我根本就是一隻蝴蝶,讓我化蝶而去。

  聰明的,現在你該明白了。我一到香港就病了,頭痛、全身酸軟、乏力……我大把大把地吃你讓王紅給我買的藥,也許是這些藥發揮了作用,在香港的三天我沒有發燒,天助我也!我順利地通過了羅湖海關。可我還是發燒了,38.5°C,接著,所有非典應該有的症狀我都有了。我想我應該去醫院了。

  《雲溪友議》中寫書生韋皋少時游江夏期間,與少女玉簫從相識到相戀的故事。韋皋臨回家鄉前送給玉簫一枚玉指環,發誓少則五年,多則七年後會來娶玉簫。後韋皋違約不至,玉簫絕食而死。人們憐憫玉簫這一場悲劇,就把韋皋送給她的戒指戴在她的中指上入葬。數年以後,韋皋官運亨通,做到西川節度使,輾轉得知玉簫的死訊,甚驚,遂廣修經像,以懺悔過去的負心。一日有人送給韋皋一名歌伎,名字容貌竟與玉簫一模一樣,而且中指上有形似指環的肉環隱現,韋皋知道是玉簫托生又回到了他的身邊,二人再續一世情緣。

  臨去香港前,你將你的那枚玉兒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當然知道這玉兒不是韋皋送給玉簫的那玉兒,可是我依然想起了這個故事。也許我會很快死去,我也要托生來找你,如果你見到一個脖子上有形似半顆心之肉佩隱現的女孩,請記住:娶她!

  你的水兒

  高山自和姬水彼此交換了定情信物以後,他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重。信者,憑據也。好好的,要個憑據幹什麼?而且,愛情需要憑據嗎?只有當愛情逝去的時候才需要留著憑據做個念想。所以,信物從來就是籠罩著強烈悲劇色彩的玩意。想當年,周培公流落京師,窮苦潦倒,身上分文不名,是阿鎖用那滾燙的豆腐腦救了他的命,二人生出一段患難情。後來,周培公得遇微服私訪的皇帝,一席傾談之後,進了兵部當差。臨行前,周培公贈阿鎖一枚金瓜子以做定情信物。西征得勝歸來,周培公一心要娶阿鎖,阿鎖卻已是他人婦。從此,周培公一病不起。

  這樣想著,高山在心裡念了一串"阿彌陀佛",遂將姬水留下的玉供在自家佛堂的神龕上。偏偏就在姬水說好要回來的那日下午,王紅見佛堂的神龕上落了一些香灰,動手打掃,這一掃卻將那玉兒掃不見了。高山大感不妙,一面令王紅快找,一面給姬水打電話。他不敢說丟玉的事,只說:"你好不好?幾點到家?"姬水說:"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剛剛接到總公司的通知,我要留在香港繼續參加一個全封閉式的培訓。"他於是問她要封閉多久,她說了四個字:週期不詳。之後,便關機了。

  高山沒有吃晚飯,一人坐在陽臺浮想聯翩。他想,水兒就職的那家公司可是一家集團公司,別說是這麼大的公司,就自己這樣的小公司組織個學習可都得造計畫呢。怎麼說培訓就培訓?還封閉式,還"週期不詳"。高山越想越覺得姬水在騙他,可她為什麼要騙自己呢?夜黑了又深了,因為沒有吃晚飯,他的腦子裡竟出現了幻覺。有科學實驗證明:人在饑餓狀態的時候是容易出現幻覺的。高山幻覺姬水回到了深圳,就在她自己那有著白色窗紗的家裡躲著,或者她根本就站在那白色窗紗的後面。

  高山決定去找姬水。

  王紅和李鋼就住在他的家裡,這會二人早睡著了,高山沒有叫醒他們,除了幻覺,他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不想連累他們。他自己推著輪椅進了電梯,一輛的士將他載到了姬水所住的樓房。

  這是一幢小高層,沒有電梯,姬水住在五樓,這個高度對於一個雙腿健康的人來說最多不過就是喘幾口氣,而高山要坐著輪椅爬上去,其難度卻不亞于雙腿健康的人第一次攀岩。高山學過攀岩,現在,他借用的就是攀岩的技巧。他將手掌曲屈張開,用力摳住樓梯護欄,借手臂的力量向上移動,吸氣,用臀部帶動輪椅……傳說攀岩運動源自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在歐洲阿爾卑斯山區懸崖峭壁的絕頂上,生長著一種珍奇的高山玫瑰,相傳只要擁有這種玫瑰,就能獲得美滿的愛情。於是,勇敢的小夥子便爭相攀岩,摘取花朵獻給心愛的人。

  五樓到了,高山聞到了玫瑰的芳香。

  五樓沒有玫瑰,卻有美麗的紅蕉。

  這是一幢花園樓,每家的門前均有一個開放式的小花園,姬水的花園裡種的就是美麗的紅蕉。"紅蕉花樣炎方識,瘴水溪邊色最深。葉滿叢深殷似火,不唯燒眼更燒心。"按說紅蕉是夏季開花,這才四月初,姬水花園裡的紅蕉就開花了。

  高山上來的時候,姬水正在花園裡,她穿一件紅色的睡袍,看上去也像一株美麗的紅蕉。她背對著高山,頭微微低著,像是在賞花,又像是在沉思。"水兒!"他叫了她一聲,她一愣,猛回頭,他已經到了跟前。"你怎麼來了?"她邊說邊往後退,慌亂中她碰倒了那株紅蕉,她感覺她的腳就要踩到紅蕉的苞片了,鮮紅色的苞片在夜裡像一盞盞小紅燈,不由腳心一空,她摔了一跤。他將手伸給她,她卻抱著紅蕉哭了,哭著哭著,她忽然咳了起來,咳得地動山搖。他伸手欲拍她,她躲,並使勁從地上爬了起來,"別碰我!"她再一次邊說邊往後退,邊往後退又邊說,"我非典了!""哈哈哈……"他卻笑了,同時向她伸出了雙臂,命令道,"過來!"她反而轉身向樓梯口跑去。"別跑!再跑我就要和你一起跑了。"他沖著她喊道。她卻還在跑,眼看她就要跑下樓了,他"忽"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她正好回頭看他。"天哪!"她驚呆了。他居然邁開了他的腿,她看到石膏在迸裂,還聽到他的骨頭在"嘎吱嘎吱"斷裂,她飛身撲進了他的懷裡。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醫院。"

  "你只不過是有一點小小的感冒,何必去醫院。"

  "不,我發燒、咳嗽、全身乏力,所有非典應該有的症狀我都有。還有,"她指著地上的那株紅蕉要他看,"它開花了。"

  "哈哈哈……"他又笑了起來。"開花是好事。"

  "《紅樓夢》裡有一回說寶玉院子前的一株海棠花突然在冬天開了,眾人嘴上也都說是好事,而心裡卻又都覺得不妙,後來晴雯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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