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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這天上午的第一節和第二節是數學課,吳老師又抱著一捆卷子出現在教室門口。他照例穿著白大褂,藍綠色的秋衣領子露出來,顯得很土氣。他伸出舌頭,習慣性地舔了舔嘴唇,接著嘴角一歪,挑戰地對全班笑了一下。大家明白他又出難題了,立即叫聲一片。在一片叫聲之中,吳老師滿足得忘乎所以,兩條短腿矯健地走上了講臺,神氣活現地把一遝遝卷子分發給第一排的同學。卷子往後排傳完,他得意地笑著說:「這次考試誰能得五十分,清華北大就沒跑兒了!」

  半個小時後,汪小蘭就交了卷子,快步走出教室。

  這種情況挺反常的,大多數同學連三分之一的試題都沒作完。汪小蘭平時考試很謹慎,不到下課鈴打響不交卷。很多同學的注意力都被打斷了,疑惑地望著講臺上坐著的吳老師。吳老師也挺納悶兒,一翻開她的卷子,神色就變得緊張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擠出個局促的笑容說:「看看,已經有人受不了了吧?還寫了洋洋幾百字,批評我的教學方式!」

  吳老師板著臉,把汪小蘭的卷子合上了。他要大家不要分心,考試繼續進行。

  第一節下課鈴打響後,走廊上傳來一陣動盪的腳步聲,旋即,女生宿舍輔導員魂飛魄散地出現在教室門口。她的身子站在門外,兩隻奇大的奶卻杵到門裡面來了。

  「吳老師,不好了!你班一個女生把衣服脫光跑到操場上去了!」她結結巴巴地說。

  「哪個女生?」坐在講臺上的吳老師忽地站了起來。

  「住校生!名字我沒記住。」她說,「你看看你班少誰啊!」

  「是她……不會吧!」吳老師下意識地搖著頭。

  「就是你班的!快去看看吧,一絲不掛,難看著呢!」

  吳老師跟女生宿舍輔導員走了,班裡頓時亂了。同學們跑到走廊上,才發現操場上已經黑壓壓圍滿了學生,根本看不見汪小蘭。大家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下樓往操場跑,奮力往人群裡層擠,擠到裡面又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汪小蘭確實是一絲不掛,正在咿咿呀呀地唱著歌,手舞足蹈。

  一直單身的女教導主任韓素菊擠了進來,對著人群喝道:「男教職員工們,你們怎麼沒一點兒魄力?趕快把男生們帶走!噢,女生也帶走!」

  人群並沒有立即散去。這時候,臉色鐵青的校長也擠了進來,在韓素菊耳邊說了句什麼之後,韓素菊開始忸怩地解上衣扣子。外套脫下來後,由於貼身襯衫料子太薄,乳罩的輪廓清楚地暴露出來。她的胸脯太寒磣了,瓜皮一樣的乳罩裡面空蕩蕩的,隨著走動可憐地忽閃著。她發現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胸脯上,自己也低頭看了看,像少女一樣羞紅了臉,看來沒有結過婚的中年婦女就是跟結過婚的不一樣。她很快又擺出為真理獻身的大義凜然狀,走到汪小蘭面前,強行把外套給她穿上。女生宿舍輔導員也勇敢地脫掉了外套。她是校長的親戚,以工作潑辣聞名全校。她那兩隻奇大的奶,和韓素菊的相比,簡直是腐朽的資本主義。她波濤洶湧地跑到汪小蘭面前,用外套遮住了她的下體。

  穿上衣服的汪小蘭很快便失去了吸引力,圍觀的學生這才在老師們的喝斥下,一步三回頭地散去了。

  汪小蘭的父母都老實巴交,女兒瘋了,根本沒想到追究校方責任,爸苦著臉,媽抹著淚兒,來到學校,趕緊把女兒帶到了醫院。

  一周之後的一個中午,汪小蘭她爸到她宿舍收拾鋪蓋,用麻繩捆成個卷兒,零碎東西都裝在一個網兜裡。宿舍裡的同學問汪小蘭的情況,他皺巴著一張黃臉,一言不發。收拾好東西之後,他就背著鋪蓋捲兒,提著網兜往校門口走。

  女生宿舍輔導員恰好從校門口走進來,攔住了汪小蘭她爸,尖聲問道:「你閨女咋樣啦?」

  「得了個啥……分裂症,醫生說學是上不成了。」他說著,緊張得把網兜在兩隻手裡顛來倒去。

  「精神分裂症?」

  「對對,是那個啥精神……」

  「這可嚴重嘞!」輔導員緊張起來。

  「啥法哎,這閨女命孬!七歲上掉水坑裡淹過一回,撈出來心就重得跟石頭樣的。唉!」他用手掌抹了一下清鼻涕。

  正是下午快上課的時候,學生們很快聚攏過來。汪小蘭她爸看著這一群人家的活蹦亂跳的孩子,眼裡流出了渾濁的老淚。

  §31.潘正把馮小秋給扔了

  校園裡的楊樹葉變得焦黃焦黃的,一片片躺在地上,就像一顆顆枯萎的心。我的心也隨著秋意的加深,在一點點地流失著活力。幸好還有山一樣的功課壓著我,否則我這輕飄飄的身體,早不知飛向哪兒去了。

  我在失重,我整個人都處在一種失重狀態裡。在這種狀態裡,我想不通我為什麼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阻擋我去尋死的,是我媽。我只有她一個親人,我死了她就活不成。我就是為了她活著的,這麼活著實在無趣。

  這天下午放學後,我一出教學樓,就看見雙杠區地上鋪了一層楊樹的落葉,我想踩在上面走一會兒。我穿越操場的時候,乾燥的風裡夾裹著暮秋的淒涼,脖子上系著的白紗巾不知疲倦地掃著我的臉,癢癢的。在這個時間段裡,我感到了某種超脫。我覺得我原本不是一個俗人,我應該是個一塵不染的仙子,我的悲哀就是落入了這無奈的俗世,俗世裡沒有和仙子對應的快樂和甜蜜。

  走到雙杠區,我靠著一根雙杠站定後,這種飄忽的想法很快就破碎了。令人惆悵的現實像個泥潭,又使我深陷了下去。我又習慣性地想起了潘正,一想起潘正,我就又變成一個俗不可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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