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你家有熊貓嗎 | 上頁 下頁


  似乎是感覺到他的目光,陶然抬起眼,微微張了張嘴,仿佛想說些什麼,可還沒出聲,又被她吞了回去。

  陶然明白琉璃的好意,人人都說傾訴是最好的良藥,或許是吧。她也不是不想試。可說什麼呢?說她和林醉的七年,還是說他離開之後的這十四天?說怨,說恨,說憤怒,說不解,說夢裡那些哭不完的眼淚還是說夢醒時那種哭不出的絕望?抑或是,說她用盡力氣說出「我同意」之後仍要一次又一次地在電話旁邊掙扎,生怕自己拿起話筒不顧一切地對他說,說讓我們談一談說你真的忍心說我不能沒有你說只要你回來。

  世上沒有感同身受這種事。

  所謂切膚之痛,是切到誰的膚誰才會痛,說給旁人聽一概於事無補,說得多了,聽得人生厭,便連痛都痛得沒有尊嚴。

  所以陶然不想說。

  可此時當下,似乎她又不得不說點什麼。

  6

  露臺的門開著,忽地進來一陣疾風,桌上的燭火呼啦啦地抖個不停,最外側的一支紅燭險些熄滅,她下意識地伸出手,用掌心護住那團微藍的火焰,直到看到橘紅色的火苗緩緩升起。

  她放下手,抬眸望住那雙美得不像話的眼睛,開口道。

  「對不起,可不可以冒昧地問一句,您有女朋友嗎?」

  浥塵正在思忖找些什麼話題來填補滿屋子的沉默,忽然聽此一問,疑惑地看著她,當然搖頭:「沒有。」

  「那您有過女朋友嗎?」

  浥塵愣住,莫非這就是中國式的相親開場白?

  這還用問嗎?三十歲還沒有過女朋友的男人不是性無能就是性倒錯。不過經驗告訴他,慎用反問句回答女人的問題。於是他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有的。」

  「很多嗎?」

  下一個問題接踵而來,噎住了他。他看看她的臉,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他忽然覺得有趣,便笑了出來,眼梢微翹,唇角輕揚,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答道:「不算太少。」

  看來在進入正文之前還得先交待一下前情提要,他想。

  他倒也不介意交待,只是不知道打烊之前說不說得完。

  陶然輕輕搖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蕩了一蕩,她低聲問:「你愛她們嗎?」

  浥塵笑容一僵,挑了挑眉。

  愛?這個字眼太隆重了,由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女人問出口尤其顯得突兀。事實上,連他以往的女友們都很少這樣問,他們在一起,問得更多的是開不開心,快不快活?唔,或者說,只有這樣問的女人才會成為他的女友。

  Life is a short journey, just make it easy.

  而愛,太複雜了。

  浥塵凝視著眼前這個出現不到十分鐘卻讓他越來越驚訝的女人,想從她沉靜如水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卻一無所獲。

  見他半晌不出聲,陶然再次開口,語中帶著一分驚疑:「你不愛她們?每個都不?」

  「也不能這麼說。」他模棱兩可地否認。

  陶然停了停,看著他,目光清亮。

  還沒等他鬆口氣,又聽她問:「如果你愛,為什麼又離開她們?」

  「因為不愛了。」他實在不想糾纏於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呵,原來這麼簡單。」

  陶然輕笑,隔著桌子沖著他舉了舉杯,略一頷首,還不待他反應,已經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浥塵無聲哀歎,他開始後悔答應這場相親了。如果不是為了堵住奶奶的嘴,他也不會這麼輕易地同意表姐給他匆忙安排的約會,本來以為就是簡簡單單地吃個飯,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應付一下場面而已。

  誰知場面會這麼詭異?

  正當他後悔的工夫,陶然又自顧自地倒了杯酒,酒意給她蒼白的臉上抹了一層淡淡的粉,襯得目光愈發冰冷。

  她忽地彎了彎嘴角,嗤笑一聲,緩緩問道:「若果真這麼簡單,那你說」忠誠「這兩個字,造來做什麼用?」

  陸浥塵就是再蠢也聽得出她話裡的譏諷,一向經不得挑釁的他唇邊一挑,朝她傾了傾身,閑閑地說:「愛的時候愛,不愛的時候不愛,既不欺人也不欺己,難道不是最大的忠誠?小姐你說呢?」

  陶然一震,眼裡騰地燃了一簇火,她抿緊雙唇,瞪了他好一會才繃緊聲音道:「請問劉醫生,對於一個您所謂的忠誠理論之下的犧牲品,您就沒什麼別的話好安慰麼?」

  「比如?」

  「比如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陶然終於爆發。話音未落她噌地站起,抓起手袋和筆記本拔腿要走。但顯然在最後一秒她克制住了自己,定住身體,頷首說道:「對不起劉醫生,恕我先走一步,告辭。」言畢,長髮一甩,轉身離去。

  看著轉眼間空空如也的座位,陸浥塵目瞪口呆。

  剛剛陶然突然起身的時候,他還以為她要拿酒潑他,電光石火間他連往哪閃都想好了,沒想到下一秒鐘對方卻彬彬有禮地道別,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

  顯然他對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沒什麼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認,在所有怒火中燒的女人中,這個,是他見過的最有風度的一個。

  可他思前想後,回憶兩人剛剛不算太長的談話,一頭霧水。

  模模糊糊地,他感到有些東西不對頭,一時卻又理不出什麼頭緒。

  眉頭皺了半天,他決定放棄,按鈴叫服務生進來結帳。

  「先生,帳單剛剛那位小姐已經付過了。」

  「What?」

  「帳單剛剛那位小姐已經付過了。」

  兩頭霧水。

  不過,晚上入睡前,蒙蒙朧朧地,陸浥塵終於想到是哪裡不對——為什麼,她最後叫他的名字時,聽上去更像「劉醫生」?

  出了門,陶然發瘋似的一路疾行,不辨方向,也不顧身上被牽扯的火燒火燎的瘀傷,直走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不知奔了多少路,才終於精疲力竭地停下來,扔掉手上的重物,拄著雙膝,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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