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男歡女愛 >
五十


  這是一個多麼寒冷的冬天呀。史官站在那些官們的後面,像往常一樣,他把自己的大狼毫放在溫暖的襠下。他害怕自己的大狼毫長時間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在這麼冷的天氣裡會把它凍壞的。如果凍壞了,就不能很好地使用,他就不能完成自己偉大的使命。他一邊輕輕地跺著腳,一邊在心裡面胡思亂想,等待著事件的發生。這一天真冷呀,他呼出的熱氣掛在鬍子上,一會就結成了冰淩淩,就像冬天裡北方掛在樹枝上的樹掛一樣,模樣真是滑稽得很,真是好玩極了。他向那些官們看過去,發現那些官們的情形和他也差不多,不同的是他們站在他的前面,他們就站在淹王的眼皮底下,所以他們不敢像江石一樣放肆地跺腳。他們顯然也凍得不行了,他們的情況真是糟糕透了。這時候沒有人說話,一片死寂。過了好半天,終於有人說話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空氣中流傳開來。江石知道那是年老的淹王的聲音。

  淹王說:「看我怎樣處死你們!」

  淹王又說:「我要讓天下人知道,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是不可饒恕的。」

  聽到淹王的聲音,江石就條件反射般地彎下了腰,手伸到襠下,趕快把自己的大狼毫從襠下掏出來,然後在竹片寫下幾行大字。寫完之後,他又把大狼毫放在襠下。

  淹王又說:「我要讓你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是不可饒恕的,看我怎麼處死你們!」

  這是什麼話呀,說實話,他的聲音很蒼老,一點都不動聽。但是他說得很慢,所以每一個字說得仍很清晰,落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落到每一個人的心裡。江石把那枝大狼毫捏在手裡,靈活地轉動著手腕,在竹簡上飛快地寫著字。他的前面是是那些官官們。他們聽到淹王的話嚇壞了。他們的腿好像都在抖動。不停地抖動。江石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淹王每說出一個字,他就如實地記錄下來。

  天真冷呀,狼毫大毛筆在江石手裡,像一根冰柱一樣,冰冷得很。

  這個時候仍然沒有人說話。他抬頭向淹王的方向看過去,這時候他看到了太子田的嘴臉。他的臉上也是一片雪白,雪白之中浮現出一種冰冷的味道。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這時候有人上來了。江石先是看見了一根繩子,順著繩子看過去,然後便看見有人從遠處慢慢地走上來。江石看著他們慢慢地走近。這時候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男人。他的手被繩子捆得緊緊的。頭髮很長,遮住了他臉,這個時候他的形象就像傳說中的強盜。這時候那個男人摔了一下頭,在頭髮飄拂的過程中江石就看見了他的臉。他認出了他的身份。他就是幾個月前刺殺淹王的無名!

  江石的心情禁不住沉重起來。他終於明白,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裡,淹王把大家招集起來,是要讓大家看一齣戲。一出殺人的戲。他感到握在自己手裡的大狼毫出奇地冰冷和沉重起來。

  無名慢慢地走到了他們面前,這段路其實並不長,也就十幾米的樣子。但是無名走了很長時間。這是一個艱難行走的過程。慢慢地,他走到了淹王面前。

  淹王指著那個青銅鼎。他說:「這就是你的歸宿,你還有什麼話說?」

  無名沒有說話。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淹王一眼,然後眼睛便看著遠處某一個地方。遠處是城牆,城牆上枯萎了狗藜棘和扁豆藤的枝葉在風中依依飄搖。這是一個寒冷而乾燥的季節,遠處是一望無際的天空。無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遊戲快要結束了。他只是後悔那一天自己沒有完成使命。他想那一天為何自己就未能殺死他呢?還是在扁豆藤花開的時候,有一天公子屬對他說,留國要攻打我們了,大王不相信,我們沒有辦法,只好這樣做了。說完這些話之後公子屬就遞給他一枚短劍。無名知道公子屬是要他去殺人。後來公子屬就宴請淹王,後來就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快結束了。這時候他又抬起頭來,向城牆的方向看,他突然看到了城牆上火光閃閃的樣子。他感到很是驚奇,他想城牆上怎麼會有火光呢?他睜大了眼睛再看,卻發現是自己的一個錯覺。城牆上狗藜棘和扁豆藤的枯枝敗葉在風中快樂地著,並沒有火焰出現。什麼都沒有,只有駐防城牆的士兵的人頭和兵器在城牆上若隱若現。再往遠處看就是高遠無比的天空了。

  淹王又問了一聲,說:「你還有什麼話說?」

  無名張了張口,輕輕地說:「敵人要攻打我們了。」

  淹王聽了無名的話,大笑起來。他覺得太有趣了。他想敵人是誰呢?敵人又在哪裡呢?

  他微笑著做了一個手勢。這個手勢自上向下,輕輕飄飄的,有點像砍頭的某種姿勢。看見這個手勢後,就有人在青銅鼎下用火石燃起火來。火很快燒起來了,這是一個乾燥的季節,空氣中缺少水分。乾柴劇烈地燃燒起來,沒有風,一股黑煙直挺挺地向著天空的深處飄去。火越燒越旺,鼎下的柴火瘋狂地燃燒燒起來,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音。火焰瘋狂地跳動著,鼎裡的積雪開始融化了,不一會,人們就看見有水汽從鼎裡升起來,很快地冰冷的雪水開始沸騰起來。

  江石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

  這時候淹王又做了一個手勢。這個時候沒有人說話。一片死寂。只有柴火燃燒起來的聲音,音樂一般,經久不絕。這時候從邊上走出兩個穿黑色衣服的人。他們手裡拿著繩索,朝無名走了過去。繩是麻繩,一種很有韌性很古老很有束縛力的植物纖維。他們徑直走到無名跟前,開始動手用繩索把無名綁得嚴嚴實實的。無名這時候沒有反抗。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們很順利地把無名的雙腿捆上了繩索。這下他不能動彈了。接著兩個侍衛把他抬起來,然後咚地一聲丟進了青銅鼎裡。這個時候仍然沒有人作聲。只有火焰燃燒的聲音,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江石只覺得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一般。

  火仍然燃燒著。等侍衛把無名的屍體從鼎中倒出來的時候,無名已經死了。他們把他煮熟的屍體拖了出去。淹王揮了一下手勢,那些人就開始撤離了。

  淹王一走,他們就兔子一般,跑得快死了。待江石把最後一個字寫好,抬起頭來看的時候,人群已經散去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還有那個青銅鼎也還在那裡。這是一個多麼寂寞的青銅鼎呀。他慢慢地踱到青銅鼎跟前,踮起腳尖往裡面看。裡面的水渾濁不堪,仍冒著一股熱氣。這時候江石的手早凍得受不了啦,他就放下筆和竹簡,爬到鼎上面去,把自己的手盡力地往水裡伸。他把自己的手伸入水中,這個時候他的手觸到了一個東西。這是一個什麼東西呢?他感到很是奇怪,就把它摸了上來,這時候他看到了一個殘缺的玉珮。

  他不禁激動起來,從自己口袋裡哆嗦著摸出另半個玉珮來。他把它們放在一起,放在自己的手心上,他發現它們果然是吻合的。他喃喃地說:「怎麼會是這樣呢?怎麼會是這樣呢?!」眼淚從他蒼老的臉上慢慢流下來,他咽了一口氣,然後「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黑黑的墨水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