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南風知我意2 | 上頁 下頁 |
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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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淑寧有一次在家喝酒,喝到了酒精中毒,是被上門找她的周知知發現,及時打了120,之後又去醫院照顧了她幾天。 傅雲深聽母親說起後,第一次主動給她打了個電話,第一次用那樣溫柔的聲音跟她講話,他說謝謝你,知知。她握著手機開心得仿佛要飛起來了,最後她問他要了電子郵箱,說自己也要出國念書,想多多諮詢他這方面的資訊。 其實她出國念書的事情,根本就用不到她自己來操心,傅雲深知道她是什麼心思,但他沒有點破。他覺得欠了她一個天大的人情,如果這是她期望的,那就滿足她的心願好了。他從不喜歡欠別人。 她每週都給他發一封郵件,其實她恨不得每天都發一封,可是她怕他煩。他有時候第二天就回復了,有時候等十天半月才回復,不知他是真的很忙,還是故意的。她寧肯相信是前者。 那兩年,她一共給他發了一百多封郵件,而他回復的,不到一半,而且每次回復,都是寥寥數語,只針對她的問題,或者就一句清清淡淡的「一切都好」。但就算如此,她也已經很高興很滿足了,至少,他們之間,不再像從前那樣,像是兩個陌生人。 十八歲的秋天,周知知在母親的陪伴下,前往維也納學習音樂,主修大提琴。她如願出國,雖然不是他所在的柏林,但兩個城市離得並不是太遠,且在同一個緯度,同一個時區。 她以為離得近了,便能如願常相見,然而事實卻是,周母對她的功課盯梢得非常緊,甚至比中學時對她要求更嚴,她最常對她講的話就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知知,你必須加倍更加倍的努力!這裡不再是中國的一個南方城市,這座城市號稱世界音樂之都,而她所念的大學裡,隨便抓個人出來,都是才藝出眾。 到維也納後的第二個月,周知知終於抽出一個週末,去到柏林。她站在他學校外面給他打電話,卻打不通,直至第二天,他的手機依舊是關機狀態。她蹲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沮喪地垂下頭。來之前,她並沒有跟他通話,只是臨行前三天往他郵箱裡發了一封郵件,他沒有回復,她還是一意孤行地過來了。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約好呢?她問自己。她心裡其實有答案,是的,她怕他拒絕。 一個禮拜後,傅雲深回了她的郵件,說他跟同學去了一趟法國,又問她,你沒有來找我吧?她在郵件回復框裡,將那兩天的難過、委屈的心思,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後她用輕快的語氣說,沒有呢,見你一直沒回復我。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去看你啊? 這一等,就等到了那一年的萬聖節。周母有事回國了,周知知把整個萬聖節的假期都安排到了柏林。這一次傅雲深沒再拒絕她,因為她在電話裡跟他講,你不是說過如果我來柏林就請我吃飯的嗎? 他是個重諾的人,說請她吃大餐答謝她曾對他母親的救命之恩,就真的安排得非常鄭重,他帶她去柏林最好的旋轉餐廳。餐廳腳下是璀璨的夜色,燈火連綿,室內音樂曼妙,食物可口,一切美好得讓她產生了錯覺,忍不住將放在心裡那麼多年的感情宣之於口。 他似乎早就有所預料到,沒有一絲驚訝,用特別冷靜特別淡然的語氣對她說,對不起,知知。 她說,沒關係,我喜歡你,這是我自己的事。她咬著唇,偏頭望向玻璃窗外,忽然覺得,一整座城市的燈火都熄滅了。 那之後,她給他發郵件、短信,他回復更少。他故意避著她,她想,也許在他心裡,自己連好朋友都算不上。 很多次,她想去柏林見他,但她真的很害怕在他臉上看到不耐煩與討厭,就如同小時候一樣。 那一年間,她就見了他那一次。原以為距離近了,她與他之間會比從前更親近,可原來,心不在一起,哪怕距離再近,也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得知他出事的消息時,她剛剛結束一場校園比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周母很開心,帶她去購物吃大餐做髮型。在做頭髮的時候,周母接到朋友的電話,無所事事就閒聊了很久,那端說了什麼,她驚訝地「啊」了一聲,眼睛朝知知看過去,知知訝異地問她怎麼了?周母匆匆掛掉電話,感歎地說,女兒啊,幸好你沒跟傅家那孩子談戀愛,他出大事了,真慘啊…… 當她從母親口中聽到那噩耗時,整個人「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頭撞到了燙髮機,痛得她眼淚一下子就跑了出來,她用力扯掉頭上的發帽,不顧身後母親驚詫的叫喊聲,急促地朝外面跑。 她買了當晚的機票回國,她在機場給母親打電話,周母起先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她想明白時,在電話裡憤怒大吼,可依舊沒能阻擋得了她去到他身邊的那顆心。 她連夜飛行了十幾個小時,心裡焦慮與擔憂,完全無法入睡,轉機回到熟悉的城市,連家門都沒有進,直接打車去了醫院。當她站在重症病房外,看著床上昏迷中的那個身影,她的眼淚嘩啦啦地落。 她站在病房外,傻了一般,站了許久,竟也不覺得疲憊。最後還是她父親聞訊而來,將她拉回了家,並且讓家裡阿姨看守著她,禁止她出門。 周母在第二天匆匆趕回來,劈頭蓋臉就將她一頓臭駡,問她到底在發什麼瘋。她已經有一天一夜沒有合眼過,臉色很差,眼周是濃濃的黑眼圈,可她的眼神卻是無比清醒、冷靜的,聲音也是,她對母親說,媽媽,我沒有發瘋,我現在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還有,我接下來要做的決定,我自己也非常非常清楚。媽媽,對不起,我決定放棄大提琴,我要去學醫。 許多年過去了,她依舊還記得那一天母親的神色,先是愣怔,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麼,然後,是強烈的憤怒,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一邊厲聲喝道,我把你打清醒一點兒!最後,眼中是濃濃的失望。 後來,她在維也納一個關係要好的同學問過她,知知,你天賦這麼好,又肯吃苦努力,假以時日,你一定可以站在最耀眼的舞臺上。可你就那樣放棄了,後悔嗎? 後悔嗎?她也曾問過自己。 她心中早就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從未。 也許在很多人看來,包括她的親人,父母、爺爺,以及家裡的伯伯姑姑們,都覺得她簡直太愚蠢了,但她真的從來沒有後悔過。 那其實是一段非常難熬的日子,因為她堅決退學,要重新參加高考,母親為此氣得病倒,整整半年沒有跟她講一句話,父親對她也沒有好臉色,最後還是一向寵愛她的爺爺心軟了,對她父母說,家裡有個學醫的不是更好麼,我這把老骨頭有個什麼病痛,也不用去求人了。慢慢地,她與家人的關係,才得到一點緩和。 傅雲深在昏睡三個月後醒過來,他的病床邊站了好多人,醫生、護士、家屬,層層圍繞著他,她站在人群最外面,喜極而泣,淚水洶湧磅礴。 她趁大家都離開後,才去單獨見他。他的狀態比她預想的還要糟糕,他陷入非常絕望陰暗的情緒裡,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她說很多句話,他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直至離開病房,她為他放棄音樂而想考醫學院的這件事,她最終也沒有說出口。他已經這麼痛苦了,她不想再給他造成任何壓力與負擔。 走出醫院,她想起爺爺曾問過她的話,知知,傅家那小子喜歡你嗎?你這麼為他,他知道嗎?她沉默了一會,對爺爺說,他會知道的。 可是她心裡很清楚,她可以騙爺爺,卻無法騙自己。 傻嗎?是的,很傻,她自己也知道。她只是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控制喜歡一個人的那顆心。 這世間,感情就是這樣,毫無道理,也毫無公平、對等可言。 她一邊複讀,一邊每天晚上都去醫院看他,可他依舊對外界一切不聞不問,陷入在自己的世界裡,沉寂而灰暗。 她覺得無力,卻一點也不氣餒。她想,總有一天,他會慢慢走出這絕境。而她,願意一直陪伴他。 哪知沒過多久,他還未痊癒就轉去了海德堡,走得很急很悄然,如同那年他去德國念書一樣,當她知道時,他已經離開了。 二十歲的她,已經不再像十三歲那年的自己,蹲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裡痛哭流涕。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必須好好努力,考上醫學院。 他在海德堡的那三年間,她一次也沒有見過他,不是不想,而是他拒絕。他連他的父母都不想見到,更別說是她了。 她每個星期往他的郵箱裡寫一封信,詢問他的身體狀況,也會說一些自己的事情,細細碎碎的——複讀的生活真的挺難熬,太久沒有拿起課本了;她終於如願考上了醫學院,雖然不是最好的學校,但她依舊很開心;學醫比學大提琴難多了,人體經絡圖比曲譜更難背……在信件末尾,她總是寫著相同的一句話,我想去看看你,你願意見我嗎? 那些信,如石沉大海一般,她沒有收到過一次回復。 她對他的愛戀,也如石沉大海一般,從來沒有收到過回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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