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南風知我意2 | 上頁 下頁
九三


  他只是覺得對她有所歉意,忍不住感歎:「朱舊,我知道你熱愛運動,晨跑、攀岩、戶外,真遺憾,我永遠都沒有辦法陪你晨跑。」

  她說:「沒關係,其實我更喜歡一個人安靜晨跑。」

  「我不能陪你去登山。」

  「你可以陪我去看海,看星空,看焰火,看螢火蟲。」

  「你累得走不動時我甚至不能背你。」

  「只要你牽著我的手我就有力氣慢慢地走。」

  「我連把你抱起來都做不到。」

  「有什麼關係,我們可以彼此擁抱。」

  「我……不知能活多久,也許不能陪你到老……」

  她側身,鉤住他的脖子,將他的喋喋不休淹沒在深吻裡。

  有什麼關係呢,雲深,我從來不介意這些,所有的都不介意。

  我們的一生裡,能遇見一個兩心相愛的人,不管能相伴走多久,已是生命的恩慈。

  ——你活著,我用一生去愛你。

  ——你死去,我用一生記得你。

  她不必知——番外之季司朗

  人生得意失意都需盡歡,盡歡唯有酒也。而她,是他這一生飲過的最烈的酒。

  在醫學院念書時,同宿舍的三個男孩子戀愛談了一場又一場,只有他毫無動靜。他成績好,但並不是那種只知埋頭苦讀的書呆子,外形也出色,性格更是沒話說,學校裡大把追他的女生,可他一點緋聞都沒有。

  到了大四,舍友忍不住輪番轟炸拷問他:「Lucien,來,說說,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他想了想,這樣回答:「志同道合的。」

  舍友噓他:「醫學院裡的女同學將來都是要做醫生的,跟你夠志同道合吧?也不見你喜歡誰啊!」

  他只笑笑,不再多做解釋。

  醫學院裡女生不少,也有非常優秀的,其中有個新加坡籍的中國女生成績與才華都十分出眾,長相甜美,跟他分到同一組做過幾次試驗,他與她比之其他女同學要熟悉親近一點,她是個直接的女孩,對他的那份心思毫不隱瞞,但他拒絕了她。她問為什麼?他認真地想了想,卻實在找不出她哪裡不好的理由。

  怎麼說呢,那就是一種感覺,感覺不對,什麼都不對。後來他跟好友喝酒的時候,這樣說。

  哈,感覺?什麼感覺?荷爾蒙的感覺?好友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他翻翻白眼,懶得繼續跟他討論這種問題。

  對一個人心動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很多年後,當他在塞拉里昂的黃昏裡,因臨時醫院被轟炸而疾奔著撤離的救護車裡,看見穿著藍色無菌服的她低頭為被迫中斷手術的女童做止血,面色不改,冷靜、迅疾、專業,在那樣不合時宜的慌亂情境下,他的心微微一動。

  後來救護車駛至安全地帶,她繼續完成那場並不簡單的手術,跳下車,路過他身邊時,忽然停住,對他說:「嘿,聽說你隨身帶著酒,借用一口?」

  他將隨身攜帶的迷你酒壺遞給她,提醒道:「當地最烈的酒,你喝一小口就好。」

  哪知她接過,仰頭猛地就灌了一大口,他看得目瞪口呆,隨即在她的咳嗽聲中忍不住笑起來。

  如果他的舍友現在再問他,你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他想他現在能第一時間在腦海裡勾勒出她的模樣來,噢,我喜歡呀,臨危不亂、冷靜又有膽量,還能大口喝烈酒的女子。

  她將酒壺遞給他,狠狠地舒了口氣。

  「多謝,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他剛剛從別的營地過來,醫院很忙,連跟同事們一一打個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Lucien。」

  他是華人,但在美國出生長大,在家時才講中文,念書與工作,習慣了介紹自己的英文名。

  她卻說:「中文名。」

  「季司朗。」

  「朱舊。」她朗聲,微笑著伸出手,與他相握。

  他更喜歡她另一個名字,Mint。她多像這種野生清涼又堅韌的植物。所以後來許多年,他始終只叫她Mint。

  因為一口酒之誼,又是救援隊裡唯有的兩個華人,專業主修還都是心胸外科,朱舊與他自然就走得近。他們待的地方,因為疾病肆虐,還時有動亂,環境無比艱苦,繁忙的工作之餘,是沒有什麼娛樂的。朱舊只要有空就愛往季司朗的宿舍裡鑽,因為他那裡除了有各種各樣的酒,還有好多的醫書,更神奇的是,他的小書庫竟然隔陣子還能更新,也不知道他那些酒與書是從哪兒來的。

  她大口喝酒,吃飯也從不節食,性格爽朗,不拘小節,與他們一堆男人並肩作戰,加班熬夜,從來當仁不讓。不管多麼艱辛的環境裡,面對多麼慘烈的狀況,她總是表現得非常堅韌、樂觀。他對她的感情,在朝夕相處裡,越瞭解,情越濃。

  他在很多事情上非常果斷,唯獨對感情,因為以前從未喜歡過一個人,反而不知如何表達。當他還在遲疑,她卻在月色下,淚流滿面地對他訴說壓在心底的那段深刻的愛。

  那是一個同事的生日,難得有機會大家聚一聚,買了酒與肉,一群人開車去沙漠裡露營。

  那晚的月色真美,他們生了篝火,把肉架在烤架上,撒上香噴噴的作料,營地平日裡的伙食不太好,有肉有酒簡直人間天堂,大家興致高,舉杯暢飲。

  最後她喝多了,步伐搖搖晃晃地往沙漠深處走,他起先以為她是去方便,等了許久她沒有回來,他不放心地去找,發現她躺在沙地上。

  喝醉酒的她話反常地多,開始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陪她說著,到後來,他變得一言不發,因為她開始反復地提及一個人,提及一段過去的歲月,她言語間對那人與那段歲月多麼想念留戀,他心裡就有多麼難過。

  最後,他背著她在月色下慢慢地走回隊伍。她的眼淚來得毫無預兆,靜默而洶湧,打濕了他的後頸。

  他當時就被嚇住了,停住腳步,久久無法動彈。

  她哭了很久很久,眼睛裡仿佛有源源不絕的水珠。他無法想像,平日裡那樣明朗直爽的一個人,竟會哭得這麼傷心,她心底那段感情該有多麼的濃烈、多麼的傷感而深刻。

  天光大亮,她只知自己喝醉,卻對趴在他肩頭無聲痛哭毫無記憶。他也保持緘默,跟其他同事一起,戲謔她酒量不行偏要行江湖豪情。

  而他心裡想要表明的感情,如天亮後的潮汐,慢慢退回心底深處。

  他不是害怕拒絕,而是害怕一旦袒露心跡,彼此再也不能如往常一般無話不說,嬉笑怒駡。

  在他看來,愛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情,有些感情,放在心底,未嘗不美。雖然會有孤獨,但他從不覺得苦。愛本身就是一件孤獨的事。

  那之後,他們結束了一年的醫療救援,離開非洲,他回到三藩市,她回了海德堡。

  她忙於準備升博,他已經開始工作,彼此都忙,但每週都會寫一封電郵,說些有的沒的,偶爾也會交流專業上的問題。有天聊起她升學的事,他說,要不要考慮來我的母校?我引薦我的導師給你。他心裡有所期待,但心想她大概不會來的,她的美好記憶全在海德堡。哪想到她第二天就給了他回復,他看著那個肯定的答案,傻傻地笑出聲來,連續幾天心情都是雀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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