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南風知我意2 | 上頁 下頁
一八


  「我沒有……」話沒說完,人就往一側倒,季司朗忙拉住她,看她閉上的眼,他搖頭失笑,噢,就這麼點酒量,還大口喝酒呢!

  他將她抱回車內,卻沒有立即開車,車子停泊在公路邊緣,直至夕陽隱沒,他才驅車離開。

  朱舊醉得很厲害,他將她抱回她公寓,用保溫瓶泡了蜂蜜水放在床頭,寫了一張便簽條壓在保溫瓶下,然後才離開。

  第二天朱舊醒來,看到他寫:我們都不喜歡送別,就不去機場送你了,保重。

  她握著紙條發了會呆,此刻,心裡才有了離別的悵然。

  世界很小,世界也很大,一萬多千米的距離,此後真正是,山長水闊了。

  朱舊晚上的航班回國,飛機躍上雲層,她往窗外看,三藩市城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在異國漂泊十多年,終於要回家了。

  她想起在貝克海灘季司朗問她,Mint,你決定回國,不僅僅是因為你奶奶吧?

  是,就算奶奶沒有生病,她原本也是打算在年後回國的。

  因為那個人在她所不知的時間裡,默默做的那些事情,令她放在心底多年從未忘記的感情,再次洶湧而出。

  朱舊很快辦理了入職手續,她負責的第一個病人,是奶奶。

  老太太的病情因為化療,暫時得到了緩和,但也僅僅是有所緩和,讓病灶的蔓延速度更慢一點而已。唯有等到匹配的肝臟進行移植,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既是主治醫生,又是患者家屬,這雙重身份令她心裡難受,因為病人的每一個狀況她都太過清楚,想安慰自己都找不到理由。

  一輪輪的化療下來,奶奶昔日豐潤的臉龐已瘦了一大圈,面色極差。更令病人難熬的是,治療帶來的諸多副作用。奶奶食欲不佳,睡眠也差,頭髮大把地掉落。她看著心疼不已,只能想方設法給奶奶減輕痛苦,還讓奶奶教她怎麼做藥膳。中醫藥膳有一套針對肝癌病患的食療方子,對奶奶的病情有所幫助。

  可她在烹飪上實在沒天賦,幾乎沒有自己動手做過飯,以前覺得沒什麼,到照顧起奶奶來時,才覺得遺憾。

  廚房裡充斥著一股難聞的味道,她站在爐子前,看著又燒焦了的食物,沮喪地關掉火。

  她想起以前在海德堡,自己面對著他做的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時,一邊食指大動一邊使勁兒誇讚,心情好的時候也會讓他教她做菜。他太瞭解她在這方面就是個白癡,從不教她,甚至還調侃她說,做菜呀,不是誰都可以的,需要天賦。

  她從回憶裡抽身,掏出手機給姑姑打電話。

  三天前,因為她讓姑姑多去醫院照顧奶奶,兩人鬧得不愉快。朱芸在她電話打到第三遍才接起來,語氣也不太好,問她有什麼事,自己正在上班。朱芸的工作分早晚班,每月有半個月都需要通宵達旦,拿的卻是這個城市最基本標準的薪水。

  朱舊挺理解姑姑的,所以聲音放得又低又軟,請姑姑幫忙做藥膳。朱芸一聽就說,藥膳最需要時間來熬,她天天上班,連週末都沒有休息,哪裡有空。末了還說,你不會做,就給老太太請個看護,外科醫生不都挺有錢的嘛!

  朱舊忍了又忍,才沒有跟姑姑吵起來。

  她掐掉電話,無奈地歎了口氣。她知道,當年姑父因為欠下賭債被人追討時,姑姑求助過奶奶,可奶奶沒有伸出援手,最後導致姑父與姑姑離了婚。那正是她出國念書的那一年。姑姑因為這件事,一直怨恨奶奶偏心,把積蓄都花在了她身上。而其實,她出國念書的錢是她父母留下來的。但姑姑不信,與奶奶鬧了隔閡,經年累月的,越積越深。

  朱芸的提議她不是沒有想過,她工作忙,其實沒有很多時間照顧奶奶,但請一個看護,花費可不少,她現在每一分錢都是算計著用。

  她想了想,拿著奶奶開的藥膳方子去了醫院的中醫房,問醫生能否幫忙做藥膳。當值的醫生挺為難的,說:「我們這邊倒是可以代煎中藥,可藥膳頓頓都要做,不太好操作呀。」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還是不死心,又追問了兩次,可女醫生還是拒絕了她。

  她歎口氣,轉身時,忽然一愣。

  傅雲深拄著拐杖,正站在她身側。

  中藥房的醫生也看見他了,笑說:「傅先生,你的藥熬好有一會兒了,你再不來取我正準備讓人給你送過去呢。」說著將一個保溫瓶遞了出來。

  傅雲深接過,「謝謝。」

  朱舊說:「你怎麼自己來取藥?」

  他沒有回答她,問:「是要給你奶奶熬藥膳麼?」

  原來他都聽見了。

  她點點頭。

  「方子給我。」他將拐杖夾在腋下支撐著,騰出手來朝她伸過去。

  她沒有給,說:「你要幫我做?」

  他笑了:「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家做飯的阿姨廚藝很不錯,給我方子。」

  朱舊微微猶豫。

  「反正她每天都要來醫院給我送吃的,順便,不用有負擔。」

  她看了眼他腋下的拐杖,撐得微微吃力,而他討要方子的手還固執地伸著,她將紙條折了折,塞進他的大衣口袋裡。

  他們一起走回住院部,在三樓分別時,朱舊跨出電梯,忽然轉身伸手擋住將要關閉的門,嘴角揚起一抹大大的笑容:「沒有負擔,我挺開心的,雲深。」

  她站在電梯外,目送他,她的笑容漸漸被閉合的電梯門遮擋住,終於消失不見。他盯著門,傻傻笑起來,仿佛那端還站著她。自從她奶奶病後,她的眉眼間染了幾許愁緒,多久沒有見她這樣發自內心地笑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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