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南風知我意2 | 上頁 下頁
一一


  忽然,她走近他身邊,將手機上的照片遞到他眼前,緩緩俯身凝視著他的眼睛,聲音低低卻固執:「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他依舊沉默著,微垂著眼,靜靜看著照片上的自己。

  她轉開眼,看向床頭櫃上那盆薄荷。

  「你為什麼還養著它,為什麼?」她的聲音裡仿佛沾染了霧氣,濕漉漉的。

  栽植薄荷的白色瓷盆,是最普通的那種,也許在任何花店裡都可以看到,但朱舊知道,這就是當年她送給他的結婚禮物。盆底她用小刀刻了字,跟他送給她的那塊腕表背面的字跡一樣。

  F&Z。2003。

  她曾戲謔地說過,我的禮物雖沒有你的貴重,但是,你看啊,Mint,我可是把自己送給了你,你一定要善待它!

  言猶在耳,而物是人非。

  她忽然捧住他的頭,讓他直面著自己,「當年,你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

  她克制的平靜與淡定統統不見了,聲音裡有一點顫抖,一點恨意。

  那年,她奄奄一息地被人從內卡河裡撈起,在醫院裡住了好長時間,她每天都在等他來,從清晨到日暮,從深夜到黎明,心裡的期盼一絲絲等成了絕望。最後等到的,卻是他簽字的離婚協議書,還是律師送來的。

  她這短暫的一生裡,遇到過無數大大小小的不解之題,而他的不告而別,是最大的謎題,她不明白,說愛她的人,對她許下一生之諾的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看著他,試圖從他沉默的眼神裡看出一點情緒來,可沒有,什麼都沒有,波瀾不驚,那樣冷淡。

  長久的對峙後,他終於有了動作,伸手撥開她的手,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情緒。

  「朱舊,都過去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也真的笑出聲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傅雲深微微垂下頭。

  她真的沒有辦法克制自己,提高了聲音,近乎歇斯底里:「傅雲深,都過去了?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雲淡風輕……」

  「你在幹什麼!」一個聲音忽然插進來,有人快步走了過來,怒道:「小姐,這是病房,誰允許你在這大吼大叫的!」

  朱舊轉頭看向來人,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也正瞪著她,臉色很臭。

  「不管你是誰,你給我出去!立即!馬上!」他指著門口。

  朱舊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她深深呼吸,對「白大褂」說:「抱歉。」

  她看了眼微垂著頭的傅雲深,轉身走出病房。

  她在門口忽然又停下來,靜靜站了片刻,最後,自嘲地一笑。

  我走了一半又停住,等你,等你輕聲喚我,像從前無數次你輕聲喊我的名字那樣。

  可是你沒有。

  她走進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歎了口氣。

  身為醫生,曾無數次叮囑過別人的話,自己倒違背了。

  這些年來,她修煉出的冷靜自持,被人讚賞自己也滿意的那部分東西,碰到他,一下就崩潰了。

  她忽然想起幾年前,她跟季司朗一起參加了無國界醫生組織在非洲的救援專案,兩人分在同一個組,輾轉了非洲大陸數地,除了艱苦的環境,偶爾還會遭遇恐怖分子的襲擊,最危險的一次,她在營地裡為一個斷肢的女童做手術,手術進行到一半,營地遭遇到襲擊,醫生與病人一起撤退,在疾奔的救護車上,外面發生的一切她好像都看不見,只低頭專注地為女童止血。

  後來季司朗對她講,Mint,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都到了那地步,你也不慌不亂。我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事會讓你動容。

  其實以前她並不是這樣的,以前啊,她看部稍微悲傷點的電影心情都低落。還有一次,煮水餃的時候她不小心燙傷了手,疼得眼淚直掉,讓他哄了許久。

  因為有人寵著,所以才放任自己盡情脆弱。後來的歲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在遇見任何事時,哭也是哭給自己看,沒人為你擦眼淚,也沒有人哄你。唯有變得堅韌強大,才能熬過那些難過的時刻。

  這幾年她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可直至站在他面前,才知道自己依舊無法做到雲淡風輕地說一句,好久不見。更沒有辦法對他,也對自己說,都過去了。

  對她來說,一切都沒有過去,那些記憶,一直一直在心底。那個謎題還在,那些傷還沒癒合,那份愛,也未曾死去。

  可她知道,也只是她一人記著而已。

  朱舊在樓下花園與人擦肩而過,穿著護士服的女子從她身邊走過去忽然又折回來。

  「朱……舊?」驚訝遲疑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轉身,望著那人,一張陌生又隱隱熟悉的面孔。

  周知知已經走了過來,她望著朱舊,如臨大敵般,將她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樣赤裸而帶著敵意的目光,與朱舊記憶中一抹身影重疊起來。

  「原來前兩天在醫院門口看見的人,真的是你。」周知知似對她說,又似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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