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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Chapter 12 我就是你的神

  她問:你信不信有神?
  他說:我就是神。
  為了你,不瘋魔,不成活!
  深陷愛情的男女,
  總是瘋狂得那麼可愛。

  江湖踉踉蹌蹌進了電梯下了樓,站在大廈門口大口喘著氣。

  夜色已深,車流稀少,偶有路人路過,一瞥大廈門口站著個雙頰紅得不成樣子,頭髮也有些散亂的女孩不住喘氣,都會感到奇怪。

  但也只是一瞥而已,路人仍舊顧著走自己的路。在都市夜路裡,每個人也只能顧得了自己。

  江湖上了車,胡亂地擇了個方嚮往前開,頭腦依舊脹痛,分不清是同徐斯爭吵過後的疼痛,還是酒後犯的痛。

  黑夜裡,陰雲一層層壓下來,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打在玻璃上世界變得模糊而冰涼。

  她的頭腦也跟著變得冰涼,心頭也變得冰涼。她以為她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昂首闊步走下去,沒有想到在父親離去之後,命運的主動權就已經不在她的手上。

  想到了父親,她的心幾乎立刻劇烈地疼痛起來,她清晰明白地知道這樣的疼痛是來源於——恐懼。她的這片天這片地似乎又被劈裂了,自今日下午到晚上。

  江湖的淚水終於混著雨水肆無忌憚地流淌下來,她原來是這麼害怕,害怕著被一輪一輪的命運驅使著,必定會傷心,必定會屈服,更害怕——沒有資格去傷心自己的屈服。

  她還有著一層傷心,傷心著以為可以找到一個很好的夥伴,把往事撇開,可是這個夥伴——卻如父親一樣,讓她心驚膽戰。

  江湖悚然一驚,一踩油門,把車開回了家,幾乎瘋了一樣上了樓,沖進父親的房間,把所有的抽屜和櫃子都翻了一遍。

  父親的抽屜和櫃子裡有不少文件,最重要的都被有關部門的調查組拿走了,剩下的東西都是無關緊要的,一些老資料老照片都是江湖看慣的。

  江湖頹喪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她怎麼還以為父親會剩下什麼東西?自從高媽媽的事情發生後,父親應該已經警覺,不再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在家裡。

  江湖倒臥在冰涼冰涼的地板上,仰首看著天花板。

  周圍一片漆黑。

  她好像回到了天城山那晚,黑黢黢的夜,冷淡的月光,鬼影一樣的山影,睡在身邊的無情男人。

  一夜又回到當初。江湖覺得冷,肩膀微顫,她抱摟住雙肩。

  她回想起那夜自己必死的決心,那時候死了,也不過是一隻糊塗鬼,糊塗地來到這個世上,再糊塗地離開。

  江湖怵然一醒。是不可以再糊塗了。

  她頭腦昏沉一陣清醒一陣,原本是熟悉的家,竟也陌生起來。她看著這處,是熟悉的,可是又陌生,不知道父親藏了哪些秘密;她看著那處,是熟悉的,可一定睛,又陌生了。

  黑暗裡擒住她的不僅是傷心,還有恐懼。而她整個人趴在地板上終於感到了冷,行屍走肉一樣回到自己房裡,蓋了被子又翻來覆去沒有辦法睡好,直到有人來敲門。她翻個身,不想理。

  敲門聲響一陣停一陣又響一陣,手機和電話也輪番響了起來,好像陣陣催她警醒的警鈴。江湖只好爬起來,從貓眼裡望瞭望。

  徐斯板著面孔站在外頭,冷著面孔,也是一副沒有睡好的模樣,領口開了兩粒扣子,領子都沒拉好,皺巴巴地耷拉下來。

  江湖望瞭望牆上的石英鐘,已經是早上六點半了。她一夜幾乎沒怎麼睡,再看到徐斯,竟能平心靜氣地問自己,是打開門再和他談嗎?可是又有什麼好談的呢?

  她望望父親的房間,房門大開,裡頭遍地都是她翻出來的父親的衣服、資料、信件、相片等等,亂糟糟的,如她此時的心。她不記得自己到底看了多少,有什麼結論,也知道現在面對徐斯也無法給出結論。

  手機又響了起來,江湖還是接了。

  徐斯在外頭說:「我們再談談。」

  江湖說:「我們彼此冷靜一下吧!」她把手機掛了,靠在門框上緩了好一會兒神,再往貓眼裡瞅了瞅,門外已經沒有了人影。

  江湖扭頭,清晨的陽光灑了進來,海棠花在陽光下翩翩飛舞。她擤了擤鼻子,逼著自己再度走進父親的房間裡,再亂,再驚惶,再恐懼叢生,也要把所有的頭緒理一遍。

  江湖把全部的資料又順了一遍。找出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幾封信件,仔細核對信件上的往來地址。

  至少有一點,江湖知道自己進步了,就是不會再武斷地傷害自己。

  在一切疑點未能解除之前,她需要弄個明白。

  江湖給嶽杉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要請幾天假。嶽杉有些奇怪,問:「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江湖說:「沒什麼,日本回來以後沒怎麼休息。」

  嶽杉道:「你之前可不是這樣。」

  她有些擔憂,江湖聽了出來,她把話題岔開了,問:「岳阿姨,你什麼時候開始為我爸爸工作的?」

  說起這麼個關於當年的溫情話題,嶽杉的心思果然被轉移走,她把當年的事情記得很牢,講:「你爸爸從溫州進貨開小專櫃的時候,那時剛把騰躍還給你外公家。他從溫州進了一批衣服,想做一個新牌子,就是後來的自由馬。街道裡分配我去了他的小加工廠做女工,我學過會計,又給他兼出納。」

  江湖問:「為什麼要叫自由馬呢?」

  嶽杉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紅旗集團所有的牌子都是你爸爸想出來的,自由馬、小紅馬什麼的。也許是取千里馬跑得快的意思吧!」

  千里馬的意思?江湖哂笑,也許。

  她還瞞著嶽杉的是,她托人托關係去見了那位以前只打過幾次交道,卻和父親關係匪淺的沈貴。本來江湖以為探沈貴的監應該很容易,沒有想到沈貴一案又牽連出一些其他領域內的經濟犯罪,故對探監人員做了十分嚴格的審查。

  江湖心急如焚地等了兩天,才收到通知可以去探監。

  又是一個下雨天,冬風瑟瑟,冷雨瀟瀟,刺人心骨。

  江湖進監獄看守室的時候,外套的肩膀處淋濕了一片,出來時,淋濕的地方沒有幹,而天氣倒是放晴了。只是天空仍舊陰霾,世間萬事萬物都變成了灰色。

  江湖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走著,這天她沒有開車出來,手裡擎了傘,傘倒是慢慢地幹了,她才發覺自己竟一路走回了家附近,已走到了甲級醫院門口。

  她抬頭就看到醫院大樓上鮮紅的紅十字,就像一座凜然的十字架,刺入她的雙目。江湖撇開頭,慢慢走了進去。她不知怎麼就進了兩腺科的病房,正是探病的時間,人進人出的,沒有醫生和護士來攔阻她。

  江湖走到了海瀾的病房門口,門微微敞著,海瀾的聲音傳出來。她零零碎碎聽懂她唱的是粵語,歌詞是這樣的——

  越過高峰,另一峰卻又見,
  目標推遠,讓理想永遠在前面。
  路縱崎嶇,亦不怕受磨煉,
  願一生中,苦痛快樂也體驗。
  愉快悲哀,在身邊轉又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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