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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他決定親自出席高屹的婚宴。于公於私,都似乎是有這個必要。

  但是,高屹會不會也請了江湖呢?

  其實,江湖得知高屹結婚的事情,還是從齊思甜那兒聽說的。她是要同齊思甜談一個合作。這一步棋,對騰躍極之重要。

  她預備在國內先借媒體用懷舊風把騰躍的概念炒熱,用手繪比賽來推出騰躍的新品吸引眼球,然後搭一搭齊思甜那部可能獲獎的片子,將騰躍鞋同中國功夫掛個鉤,從國外炒到國內來。而且最最巧合的是,東京電影節期間,在東京有個國際鞋業展覽會,天時地利俱全。

  如今就差人和了。這需要齊思甜的配合。

  江湖先是請嶽杉出馬同齊思甜方面洽談,被打了回票。

  從初中開始,江湖就知道齊思甜是一等難纏的角色。她若是求你辦事,必定千好萬好,若是反之,則效果也相反。當年紅旗盛大的時候,齊思甜為了爭取到拍一支自由馬的廣告,沒少在江湖身上下工夫。當然,她現在也有權利拒絕一支收入也許並不是十分豐盛的廣告代言。

  這些人情冷暖,這段日子以來,她是嘗遍了。

  江湖想起一段舊文,徐斯請齊思甜拍廣告,可是送了一輛跑車呢!也許這年頭男色加財色才會更吃香。她苦笑。

  不過齊思甜畢竟懂人情世故,打了個電話同江湖打招呼。她說:「老同學,經紀人對我的代言管得嚴,本非我所願。」

  江湖講:「沒關係,可以理解。」

  齊思甜問:「什麼時候見面聊聊?好幾回和你在一個場合內碰頭,總沒空說上話。」

  江湖只是苦笑。也許是因果迴圈。在父親在世的時候,是她從來不主動與這班別有用心的同學們攀交情,到如今,輪到她自己別有用心要攀附交情了,也是同樣這般的難。不是沒有一點點的自怨自艾。

  齊思甜又說:「也許很快就有機會了,聽說海老師和高屹結婚了,你會不會參加婚宴?」

  江湖沒有愣很長時間,她是這樣答的,「哦,是嗎?大概會去吧,看我的時間。」

  掛上了電話,江湖愣了很長時間。

  她就坐在辦公桌前,一個不注意,窗臺上的仙人掌已經長了老大一圈,針葉繁盛。

  她從來不養植物,念初中時上生物課,老師佈置同學們養花作業,她選擇最不用費心的仙人掌。她把種著仙人掌的花盆放在鞋櫃上,高屹每個禮拜會來家裡給她輔導功課,順便從江旗勝手裡領取家教報酬。他進門時習慣用一隻手撐著鞋櫃,用另一隻手換鞋。

  江湖想用仙人掌來紮他的手。因為他總是不理她。

  多幼稚的惡作劇。江湖罵自己天真無聊。

  發這一陣呆,時間過得飛快,已經晚上七點半了。

  嶽杉每天七點半下班,下班之前會來找江湖聊聊。這天她同樣準時來了,手裡拿了一疊資料,隨手放到了江湖的辦公桌上。

  兩人交流了一陣公事,嶽杉把所有報告都講完,才遞出一份資料,「這是利都百貨五樓運動城的專櫃租賃合同。高屹手底下的人送過來的。」

  江湖猝然一驚,早已平靜的思潮開始翻湧。

  嶽杉說:「他給了個五樓最好的位置,價格也很公道,很符合你計畫裡的直營店發展的策略。簽與不簽,你看著辦吧。」

  江湖很唐突地問嶽杉:「如果是爸爸,他會不會簽?」

  嶽杉考慮也沒有考慮,「你爸爸講過,人在市場上,就算被對方插過兩刀,只要生意可做可發展,仍然可以合作。他去廉政公署指證過你爸爸,但這份合同我研究過,沒有太大問題。」

  但是,這是讓江湖會痛徹心扉的取捨,她說:「可是,高屹他——」有太多話難以啟齒了,忽而眼內蓄滿了淚,嚷,「我不想——簽。」

  嶽杉眼前的江湖,又回到幾個月前那副迷惘又痛不欲生的模樣。這是最令她心痛的。她感同身受。

  她難過地閉上眼睛,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江湖放在書架上的鏡子,倒映出自己的面容。兩鬢微斑,面染滄桑,的確是不年輕了。

  幾番滄海浮沉的蒼老身軀,願意重拾鬥志,站到這個女孩的身後,是因為從她的背影看到了另一個背影。

  嶽杉以為可以再次見證另一個王國的建立。

  但江湖畢竟年輕。她有她父親的心機,但卻又有更多年輕的羈絆,那些無謂的羈絆,在江旗勝曾面臨的困境面前不值一提的羈絆。

  這些羈絆讓她糊塗,讓她軟弱,讓她痛苦到無法保持清明的頭腦。

  嶽杉說:「傻孩子,你怎麼還把高屹看成是你爸爸的對手?你太不瞭解你爸爸了,以他的見識和手段,怎麼可能敗在籍籍無名的小輩手裡?憑他高屹,就算讓你爸爸那些投資失誤了,那又能怎樣?江旗勝就算是做錯了,也是有本事反敗為勝的。」她握住江湖的手,「你別小看了你爸爸。」

  江湖在這一刻仿佛又回到痛苦的當初,怎麼都解不了的心結狠狠捆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呼吸都困難。她只是拼命搖頭,現時現刻沒有辦法做其他的思考。

  嶽杉感到很累。她露出疲憊的神態,站了起來準備離開。女孩還陷在痛苦深淵無法自拔。她以為她有著江旗勝的剛強。

  但嶽杉站了起來,江湖立時察覺到了。腦中保留的一段清明,讓她知道不能讓嶽杉在此時離開她,然後再用另一種態度來猜度她。

  幾乎是下意識地,也是別有用心地,她在嶽杉還沒走出這間房間時及時開口,「岳阿姨,我知道我自己很蠢,總是想著這些。可是,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事,不是你站在我面前,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你做了足夠讓我痛恨的事情,我卻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恨你。」

  她的語氣極為悲戚,讓嶽杉不禁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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