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我要逆風去 | 上頁 下頁
一四


  洪蝶把她領到附近的一所本城聞名的洋房式高級社交會所,CeeClub。

  江湖對此地並不陌生,以往是跟著父親來此間赴過不少商務宴請的。當然,整個會所的規格和消費也在城內首屈一指。可儘管如此,一到營業時分,賓客仍是絡繹不絕。

  雖然現在未到營業時刻,裡頭空空蕩蕩,一桌客人也無,服務生仍恭敬地迎了出來。

  洪蝶對此間頗熟,擇了一處古董皮制沙發座,攜了江湖的手坐了下來,問她:「要點些什麼嗎?」

  江湖搖搖頭,洪蝶便做主點了菜,然後說:「這裡的鵝肝不錯。」她把江湖打量了一番,女孩憔悴萎靡,甚是可憐,她不禁說,「好孩子,你怎麼還這麼同自己過不去?」

  江湖不由窘迫,微微低了低頭。

  自日本回來,她是一直感激洪蝶的那番扶持她於生死之間的言語安慰的,但此刻以這番不堪形態再見到這位長輩,她是慚愧的。她強自扯出一個笑容,說:「洪姨,讓你見笑了,是我失態了。」

  洪蝶有點憐惜眼前的孩子,這樣堪憐的情狀,還能講出這麼直爽的話。她鼓勵地拍拍她的手。

  等服務生上了兩杯香茶之後,洪蝶用一個極坦誠的表情說:「我們徐風集團很想收購紅旗的小紅馬和幾間制衣制鞋廠。」

  江湖聞言抬起頭來,愕然之中還有悚然。愕然的是,她沒有料到洪蝶這麼開門見山,仿佛知道她剛才經歷的那番心理折磨一般。而悚然的是,洪蝶短短一句話就讓她一下回到現實,在知道舅舅和徐斯有聯繫以後,她雖然有疑惑有傷心,但那些都是片斷的,她所沒有聯想到的是徐斯的野心這麼大,想要吃下的不僅僅是一間騰躍制鞋廠,還有紅旗的一個子品牌。

  大驚大怕之下,她唯一的反應就是瞠目而無言。任何不忿哀傷自憐都不便再發作了,只剩下那麼點蕭瑟寂寥。

  洪蝶很歉然,「我應該提前告訴你並致歉的。紅旗的行銷總監任冰現在同徐斯合作,負責這塊事務。」

  她的開門見山和開誠佈公絲毫不帶驕傲抑或嘲諷的意思,這些話表述的這些事實,讓江湖的心頭仍是不覺涼了一涼,繼而想到的是,那麼剛才徐斯和高屹談了什麼,談新事業的合作嗎?所以洪蝶也會出現在現場?

  江湖先是憂傷而冷然地瞥了洪蝶一眼,這位長輩正姿態優雅地喝茶。她剛才的口氣溫和坦然,又充滿歉意。怎麼不坦然呢?他們是正當的商業交易,可長輩還是對她有了一份歉意。她是不可應對失禮的。

  江湖把頭抬了抬,把思緒也厘清了,能夠用平和的語氣這樣說:「紅旗都四分五裂了,各自去尋各自門,市場經濟自由買賣,也很正常的。」

  她的瞬間黯然,洪蝶看在眼裡,在想,眼前的女孩心思細膩,高傲之中還有敏慧,不禁憐惜,「我們點菜,讓阿姨好好請你。」

  菜一道一道上來了,洪蝶似乎是很想安慰江湖,不停為她布菜,還介紹說:「我最喜歡這裡的廚師做的鵝肝。在澳大利亞吃過一回以後一直念念不忘。後來他被重金聘來了CeeClub,正合我意,不用做飛去袋鼠國解饞的瘋狂舉動了。」

  江湖低頭跟著品嘗,根本味同嚼蠟。她把口裡的食物咽了下去,又喝了口紅酒,心頭熱了點。

  突然地,但也毫不意外地,有一個念頭從她腦海深處浮現出來,就像大海深處探頭而出的一線光,刺眼地、跳躍地,讓她的心頭狂跳起來。這有力的跳動,幾乎能夠掩蓋住她剛才猝發的全部的悲傷和絕望。

  江湖甚至為心頭的這一觸之念而激動了,她是有她的歷史使命的,而眼前正面對著這個人,她是不應該放棄機會的。她幾乎是急迫地開了口,「那麼,洪姨,我是不是能從你們這裡把小紅馬再買回來?」

  洪蝶一愕,問:「江湖,你知道這需要多少錢嗎?買了以後還要多少錢用於日常的營運?」

  這就是一盆涼水潑淋下來,江湖也愣住了,才自省自己是衝動的。

  洪蝶向她解釋說:「這對徐風投資來說,也不是個小項目,都是徐斯在全權負責。」她頓了頓,思考了一番,很是審慎地對江湖講道,「如果你真的想回購,還是要和徐斯溝通的。」

  原來徐斯果真是這宗業務的主導人,所以他才會和任冰一起出現在高屹的百貨公司門口,那恐怕正是在談合作。

  江湖沉默著。

  洪蝶的話,不無道理,是她念頭一起所沒有想到的。如果她要將這麼個想法付諸實際的行動,是需要掂量自己的實力,考慮方方面面的現實,最最起碼要想好到底如何同徐斯來談這宗交易。

  江湖望住洪蝶,她的笑容總能在適當的時候給予自己繼續前行的勇氣。

  洪蝶說:「孩子,你別緊張。這件事情你可以回頭好好想想,有什麼洪姨能幫你的,一定會幫。」

  江湖恢復了鎮定,她想,自己是需要冷靜想想這件事情。她把酒杯端起來,笑了一笑,對洪蝶講:「洪姨,謝謝你的指教。」

  洪蝶同她碰杯,「哪裡,是洪姨要謝謝你陪我這老人家來這裡吃鵝肝。」

  同洪蝶短短的會晤,江湖不是沒有收穫的。自CeeClub一歸家,她先洗了個熱水澡,在熱氣氤氳中,冷靜自己的思緒。

  悲傷一層一層剝離以後,是終須要繼續向前行路的。

  只是,這一晚她又做夢了。

  夢境變得真實而熟悉,往事歷歷如老電影。

  高屹那張小小的、星眸劍眉的面孔,看人的時候,眼波靜定,如同平靜大海掩蓋全副心事。

  她總是喜歡跟著他,當他是玩伴。但他總是冷冷的,不願意搭理她。她尋釁向高媽媽告狀,「高屹不睬我。」

  無意外地,高屹會挨一頓狠罵,然後依舊如此。

  江湖就會想,這個人怎麼天生性格就這麼冷?

  可是,就在母親去世的那天,外間有凜冽的風聲、滂沱的雨聲。

  江湖孤獨地坐在黑暗裡,周圍有微弱的光,把她小小的身影照在地面上,像個孤獨的小山丘。

  高屹走到她的身後,緊緊抓住了江湖的小手,江湖看到對面牆壁上兩人的影子漸漸合在一起,互相依偎成一個「人」字,便有了力量,可以互相依偎著取暖。

  就是母親去世的這晚,高屹掌心的溫度讓她溫暖。

  江湖這才暖起來,再回首,原來不是高屹的掌心,而是父親的懷抱。

  父親清雋的面孔,鬍子拉碴,刺痛她的粉嫩面孔。

  父親一手抱著她,一手拿著同母親的結婚照。照片上的母親,那含情脈脈的臉容這麼溫柔。

  父親喃喃,「志堅,如你所願,我把騰躍買下來還給爸爸了。」

  父親沒有走遠,這句話就在江湖的耳朵邊,她聽了一個清清楚楚。她在想,志堅是誰?再一想,原來是母親。

  父親又說:「你走了,但我還活著。我活著,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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