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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你去哪裡了?」他掐滅煙蒂,走向她,摸了摸她的額頭:「好點了嗎?」

  她扯出一個笑:「嗯,感覺好了。所以到樓下走了走。」

  他低低笑了:「原來那個方法真的這麼管用啊!我去洗個澡,然後我們去吃點東西,上午帶你逛一逛,下午去滑雪。」

  她乖巧點頭:「嗯,好。」

  他轉身,她所有的偽裝全部瓦解,無力地倒在床上,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心中數種情緒交織,快要把她吞噬掉。

  他們在北國一直待到大年初六。

  剛回蓮城,白睿安就找過來了。他好本事,竟然有辦法弄到傅希境公寓裡的座機號,他連寒暄都沒有,直接說了個地址,讓南風去見他。

  安靜隱秘的茶樓裡。

  白睿安沉著一張臉,冷聲說:「小風,你真令我失望!」

  她低了低頭:「對不起,白大哥,是我能力不夠。他從來不讓我接觸他工作上的事,我沒有機會拿到你要的東西。」畢竟她欠他諸多人情,她對他依然好聲好氣。

  「是真的拿不到,還是你不願意?」他嘲諷道,「季南風,你難道這麼快就忘記你爸爸是怎麼死的?你媽媽至今還神智不清地躺在療養院!你對得起他們嗎?我看你分明是愛上他了!」他咄咄質問。

  「我沒有!」她反駁,聲音在安靜的茶樓裡尖銳而突兀。

  他挑起她下巴,嗤笑著說:「你別忘了,你之所以能留在他身邊,是因為你長了一張與黎瞳瞳相似的臉。就算你愛他又怎樣?別傻了,他愛的也不是你!」

  她心口一窒,打掉他的手,堅定地說:「我不愛他!」

  他微微傾身,捏住她肩膀強硬地讓她的目光直視著他:「讓我相信你,就證明給我看。一個月,還有一個月,拿競標書來見我。」

  她望著他的眼睛,那裡面有寒冷的光,照得她遍體發涼,那冷意令她猛然一驚,睜著眼,仿佛也能看到爸爸病房裡腥紅流淌的血跡以及媽媽癡傻的模樣,不!不是的!我沒有愛上他!一切都只是一場戲。我怎麼會愛上他!不可能,絕不可能!

  「好,等我消息。」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冷靜的,涼寒的,不帶一絲情緒。

  她不是為了向他證明,而是為了向自己證明,她不愛她,一點也不。

  她如誓言般的堅定,在某個夜晚,潰不成軍。

  那晚,他帶她在近郊吃農家菜、喝茶,很晚才回城,在某個十字路口,有人醉駕,那輛車飛速闖紅燈,事故發生得太迅速,傅希境車技再好,也閃避不及,電光火石間,他急甩方向盤,而後迅疾將她護在懷裡……

  幸虧夜深車少,他轉向得夠快,車撞向了路邊的護欄,安全氣囊彈出來,才沒有造成重傷,但傅希境護著她的那只手臂還是不幸骨折了。

  醫院裡,毫髮無傷的她眼淚一直掉,身體抖個不停。他單手摟著她,安撫了許久。

  她緊緊地抱著他,那一瞬間的害怕那樣強烈,久久盤踞她心間。在那樣危機的時刻,他捨命救她,恐懼之後,是震動。她閉了閉眼,無法想像,如果他們沒有這麼好運,如果他因此……她不敢再想下去,她不敢想像,如此她失去他……

  這世上有三件事最掩飾不住,咳嗽、貧窮,以及愛。在她對他的恨意的支撐下,她以為自己的意志有多頑強,其實那種薄弱的恨意遠遠抵不過這近一年來他對她的百般寵愛與相處時那些溫暖的細枝末節。

  更抵不過生死一線時他的捨命相護。

  她才十九歲,還沒有練就一顆百毒不侵的堅硬心臟,那些他給予的溫柔與寵愛,太真實,真實得令她想要去相信,去依戀。

  直至那一刻,她終於肯承認,她愛他。

  為什麼會是他?她遇見過那樣多的人,為什麼偏偏是他呢?看起來最應該是過客的人,卻在她心中佔據了這麼重要的位置。

  白睿安機關算盡,算到了傅希境會被她這張神似的臉吸引,算到他每次有重大Case總是親力親為,算到他有把工作帶回家的習慣,卻沒有算到,她會愛上他。

  再精明的算計,終究敵不過一顆最簡單的心。

  她的淚落得更凶了。

  這樣的愛,該如何繼續?

  那些恨,又該如何安放?

  不用她做出決定,面對她再三的敷衍,白睿安給她下了最後通牒。音樂廳承建地產商招標前一晚,他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裡傳來。

  「小風,今晚是你最後的機會,我在療養院等你,直到十二點。如果你不來,」他頓了頓,似乎輕笑了一聲:「你說,你神智不清的媽媽,深夜裡從天臺上掉下去,也不會有人懷疑是他殺,對吧?哦,你媽媽現在正跟我在天臺上一起吹風,你要不要聽聽她的聲音?」

  他聲音很輕,就像從前無數次對她說話那樣,她卻渾身如置極致冰寒之地。

  這一刻,她才忽然醒悟,自己有多天真多愚蠢,竟然把撒旦當成了天使。

  他逼得她再無退路。

  在至親的生死面前,再強烈的愛,也終究只能壓成心底的殤。

  晚上傅希境有個應酬,回家時已是十點半,他有點喝高了,進門就倒在沙發上,扯開領帶閉著眼睛喊要喝水。她走進廚房,用開水與冷水兌成一杯溫水,加兩勺蜂蜜,這是他微醺時的必需。只是今晚這杯水,她多加了一點點東西。

  她看著他喝下去,看著他慢慢陷入昏睡,均勻的呼吸聲響在客廳裡。她走進臥室,拿了床薄毯蓋在他身上。然後她拿起他隨意丟在地板上的公事包,走進書房。

  影印機刺啦刺啦的細微聲響,似重錘,敲打在她心坎。取過檔的手,顫得厲害,她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閉了閉眼,將檔裝入背包裡,將公事包放回原地。

  關燈,出門,就像是無數次出發去廣場畫畫一樣,可是她知道,這一次,她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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