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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原來這些天,她混在美院的學生裡,去郊外一個古鎮寫生,學生們只去三天的,她卻留戀那裡的青石板路、破舊的巷子,一直呆到今天,卻不小心弄丟了錢包。

  當他撐著一把大黑傘出現時,她正抱著畫夾蹲在一個屋簷下躲雨,天色已晚,古鎮裡的紅燈籠次第亮起,她的頭頂就掛著一隻,燈影綽綽,映著他從雨中闊步而來的身影,他站在她面前,低聲喚她,西貝。這一聲暗啞輕柔,百轉千回,夾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驚擾了夜色下的古鎮,也擾亂了她一顆安靜的心。

  她起身,隔著雨幕,望著傘下的他,良久,忽然,她猛地沖進傘內,手中畫夾跌落在地,她微微踮腳,雙手繞上他的脖子,嘴唇迅疾覆上他的,涼涼的溫度,沾染了這春雨的氣息。他垂著的手,緩緩攬上她的腰,那個由她開始的淺吻,被他一點點加深,唇齒相依,無限纏綿。

  那晚,她留在了他的公寓。

  極致纏綿的片刻,她的淚水磅礴而下,嚇著了他,他停下動作,柔聲安撫她,她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背,邊落淚邊笑著搖頭說,我沒事,只是,太痛了……他低頭,溫柔細密地吻去她眼角臉頰洶湧的淚。

  她閉著眼睛,淚水如決堤的江河,怎麼都止不住,身上痛,心裡更痛。她知道,這一刻之後,她再也沒有回頭路。

  第二天,她搬進了他的江邊公寓。她行李簡單得令他訝異,一隻舊行李箱,一個畫夾,便是她全部家當。她說,我在孤兒院長大,輾轉過好幾個福利院,箱子就是我移動的家。

  她輕巧無謂的話令他心疼,對她便格外地好。他大了她七歲,把她當做小孩子般寵,像是要彌補她物質上的缺失,總是給她買很多名貴的衣服,可她一件都不喜歡,統統原封不動地退回品牌店。她扯了扯身上寬鬆的襯衣,嘟嘴撒嬌,原來你嫌棄我的品味啊!惹得他哭笑不得。

  她也不肯用手機,她說,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需要聯繫。他說,那我呢?

  她眨眨眼,你想聽我的聲音,就來廣場陪我畫畫,或者回家來見我!

  她依舊在廣場給人畫人像,他勸說過,可她說,那是她的樂趣,他便隨她去了。除此之外,她的生活裡便只剩下他。不去廣場的時候,她都窩在江邊公寓裡,像個小妻子那樣,為他洗燙衣服,打掃衛生,對著食譜學做菜、煲湯,可惜她沒有天賦,總是把廚房弄得雞飛狗跳,每每讓他收拾爛攤子。出乎她意料,他竟做得一手好料理。面對她誇張的訝異,他笑說,十幾歲出國留學,傅家故意歷練他,一切全靠自己。言談間,一語淡淡帶過那些年的心酸。

  暖黃的燈光下,她吃著他親手做的意面,他好興致地倒了兩杯酒,餐桌上藍色陶瓷花瓶中插著大捧開得熱烈的香水百合,淡淡的芳香飄散在空中,一切美好得不真實,令她漸漸分不清這一切是真是假。

  是假的嗎?可他的笑容、溫度,他對她的寵愛,那樣真切。是真的嗎?她叫趙西貝,連名字都假得如此明顯。而他呢,所有的溫柔與寵愛,給的真是她嗎?還是透過她的面孔,看的是另外一個人?

  日升月異,時間過得既緩慢,又似飛快。轉眼已入秋,她在江邊公寓,已住了整整半年。

  這半年來,她沒有見過白睿安一次,也沒有去療養院看過趙芸一眼。她的世界裡,唯有他一人。

  十一月底,寒流入侵整個南方城市。她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坐在廣場上,有人坐到她面前,遞給她一封信,然後離開。她展開,只有寥寥數字:音樂廳專案延遲,再堅持一陣子。你媽媽一切都好,勿念。

  她仰頭,眯了眯眼,望向傅氏大廈的方向,良久,然後將紙條撕碎,扔到垃圾桶裡。

  那一年的冬天,蓮城沒有下雪,但是特別冷,他怕她受凍,堅決不讓她再去廣場畫畫。她無所事事,便窩在家裡臨摹油畫。江邊公寓面積大,他專門辟了間小小畫室給她,還送了她全套最好的畫具。屋子裡暖氣開得很足,她坐在畫架前可以待一整天。年底了,他變得特別特別忙碌,回到家也總在書房裡忙到深夜,面對她撒嬌似的小抱怨,他就將她抱在膝蓋上哄她:「這個案子很重要,我必須親力親為,等忙完這段,一定好好陪你,好不好?」

  她伏在他肩膀上,乖巧地點頭,心卻狂跳,他正在忙的事情,正是她想要從他這裡得到的東西。

  白睿安猜得沒錯,每次有重要的案子,他總是親力親為,而且,他有將工作帶回家的習慣。

  春節前夕,他忽然問她:「想不想去度假?」

  她驚訝,「忙完了?」

  他說:「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有專業人事來完成。你想去哪裡?去南方海灘曬太陽好不好?我們出去過年。」

  她搖頭:「我想去北方看雪。「

  他揉了揉她的短髮,柔聲說:「好,我們去看雪。」

  他讓秘書訂機票,她立即阻止,「我恐高。」她側身抱著他,臉孔埋在他胸前,低低地說:「而且哦,飛機太快了,我們坐火車去吧,這樣就可以說很久很久的話了。」

  他忍不住笑起來,下巴抵著她發心:「好,都聽你的。」聲音那樣輕柔,那樣寵愛。

  她的臉隱在暗處,不怎麼知道的,鼻頭發酸,想落淚。她哪裡是恐高,她是頂著這個名字沒辦法買到一張飛機票。

  出發前,她偷偷地去了躺療養院。白睿安沒有食言,將趙芸照顧得很好。她住在最好的單人間,還專門請了看護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只是,她神智依舊混沌不清,時而在深夜發出驚恐的尖叫聲,而大部分時間,她躺著病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坐在病床前,她一聲一聲喊媽媽,她卻置若罔聞。她閉了閉眼,眼淚落下來。走出病房時,她又回頭看了眼趙芸,心裡一蟄,整個人仿佛被蟄得猛然醒神。她握拳警告自己,你叫季南風,你並不是趙西貝。

  傅希境從來沒有坐過這麼漫長的火車,但因為有她在身邊,他竟不覺得時光難捱。她說一路可以說很多很多的話,可事實卻是她反常地沉默。他以為她不舒服,她卻笑著搖搖頭,指著窗外的風光,景色太美了。一路北上,窗外所見皆是大雪彌漫,大地銀裝素裹,別有一番風味。

  北國零下二十幾度,哪怕全副武裝,一時間還是無法適應,實在太冷了,她凍得牙齒打戰,抵達的當天下午,她就感冒了。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火車來賞雪,卻只能窩在酒店套房裡昏昏欲睡,她可憐兮兮又充滿歉意地望著他,「阿境,對不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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