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你遲到了許多年 | 上頁 下頁
八二


  她當初自李歡刀下救出何蓉是在情在理,但為什麼非要管這個自願毀掉人生的女孩子?

  鐘有初怔了兩秒,不明白「小鐘晴」為什麼會往回跑,第一反應是追上去捉住她的手腕:「不要犯傻。」

  「你說什麼犯傻?」「小鐘晴」有些惱怒了,一把甩開她,四面望望,總覺得那八個房間中隨時會走出一兩個人來看笑話,於是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你知道我要做什麼?你怎麼知道是犯傻!你做過啊!你做過憑什麼不許別人犯傻!」

  鐘有初被她反問得渾身一僵。

  她十八歲時的伶牙俐齒只有過之而不及,現在才知道,一定傷了不少心。

  這時她才看出來,「小鐘晴」的頭髮有些亂,口紅蹭掉了一半,雙頰潮紅,眼神迷蒙——原來她不是逃了出來,是要去拿這支口紅,也許正是為了取悅那個男人。

  她不知道那個男人用什麼來籠絡了這個女孩子。也許不像當年那樣,急急許下金錢,珠寶,權利,地位,不上鉤便硬來——現在他們的手段大概也高明了許多。

  但這個女孩子根本不會知道自己將失去什麼!

  「小鐘晴」看鐘有初被駁得啞口無言,不耐煩地翻了她一眼,正要回房去——

  「他們這個圈子是相通的。做過一次這種事情,以後就會有更多人要求你這樣做——甚至是你正當應得的東西,也必須用身體來換……他們都會很樂意逼迫你,威脅你……如果你不願意,前途就都沒有了。」

  「小鐘晴」聽她的聲音這樣悲涼,不由得心中一緊。

  但想到那鬢染白髮的男人,她狠起心腸一賭到底:「只要我聽話,他會善待我!」

  鐘有初痛苦得幾欲暈厥,朝後踉蹌了幾步,扶住牆。

  「是,他會善待你,但他不會尊重你。你若是沒有了尊嚴……」

  「別對我講大道理!」「小鐘晴」推開房門,看見客廳的落地燈亮了,有人影在移動,心裡直打鼓,怕是已經驚動了他,狠狠推了鐘有初一把,「你快走!」

  驚蟄8

  「小鐘晴」已經鬼迷心竅,閃身入房。仍不願放棄說服她的鐘有初情急之中突然大腦一片空白,只曉得伸手過去抓住門框;與此同時,「小鐘晴」壓上全身的重量去關——一聲鈍響之後,意料之中的鑽心疼痛並沒有從鐘有初的指尖上傳來。

  那門只差一點點便夾到她。危急時刻雷再暉根本什麼也沒想,立刻出手替她擋住了這一劫。

  他口口聲聲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十分愛惜。但這一衝動,代價卻是整個右手的手背嚴重擦傷,皮肉翻裂,滲出血來。

  「小鐘晴」一見夾傷了人,嚇得尖叫:「啊!我不是故意的!」

  鐘有初也心疼到徹底清醒:「再暉!」

  犯傻的根本不是「小鐘晴」。她拾到口紅,一路追上來,苦口婆心,犯賤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最終令心愛的人受傷——若是鐘有初,一定明哲保身,放棄遊說,管她將來死活!

  可是剛才的她,身體裡的鐘晴復蘇了,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自己居然是心甘情願地走上這條路!

  「我沒事。」

  他反過來安慰她。他不覺得手疼,只覺得心疼——她到底受了多少苦,才會這樣字字血淚?

  她不該以為自己是阿拉丁,擁有雷再暉這盞神燈就可以橫衝直撞。

  鐘有初眼眶紅透,不停地搖頭,不停地抱歉:「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了。痛不痛?」

  也許是上天還嫌對她的試煉不夠殘忍,非要為她的犯賤加注一筆。

  「太吵了。」穿著浴衣的聞柏楨出現在門口,「誰……」

  酒杯驟然落地。酒液蜿蜒一如鮮血。

  「小鐘晴」知道自己闖了禍,立刻躲到他身後去:「我……不是……她瘋了……」

  所有醉意都消失,所有綺思都退散。

  聞柏楨看到鐘有初本尊竟如此神奇地出現在門口。

  當他決定要和「小鐘晴」上床,當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將毀滅的時候,就不應該回頭。

  一回頭就變成了恥辱的鹽柱。

  鹽柱看見鐘有初一直將那男人的右手捧著;鹽柱聽見鐘有初夢遊般地對那男人說:「咦?我好像認識他。我想走近看一看。沒關係。我真的好像認識他。」

  她的語調是平靜的,無波的,她離他越來越近,而他能看,能聽,就是不能動,不能說。

  鐘有初疑惑地將目光細細地投向了她曾經無比熟悉的臉龐,眉眼。

  不是,這不可能是聞柏楨。他明明是一身正氣的人,率直,傲氣,有錚錚風骨。鐘晴不斷獻媚求歡,他都嗤之以鼻。

  可這就是聞柏楨。他眼角的笑紋,鬢邊的白髮,鐘有初數月前還見過他,相談甚歡,沒有隔閡,沒有芥蒂。

  難怪「小鐘晴」一見傾心,自薦枕席——她怎麼能怪她呢?她不也曾經對他一見傾心?那時候只不過他不要她而已。

  也許時間和閱歷令人圓滑,令人世故,但怎樣也不該令他變成玩弄少女的恩客——和他父親同出一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連聞柏楨都變得不再正直,生命對她所有的殘酷,就太可悲了!

  鐘有初驚恐地發現自己失去了視力,眼前一片模糊;一揉眼睛,手指濕濕的,原來是眼淚順著麻木的臉頰洶湧地流了下來。

  怎麼會呢?她真的一點也不心酸,一點也不痛苦,只是不懂——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頓悟。

  「這算什麼呢?」她輕聲細語地問。

  問他話的是鐘晴,不是鐘有初。是喜歡聞柏楨的鐘晴,不是放棄聞柏楨的鐘有初。他知道答案,他從來都知道答案;但緊接著他就聽見鐘晴自己回答自己——答案之可怖,令他心神俱裂。

  「哦,這就是所謂的『蟲生蟲』啊。」

  他曾教過鐘有初基本遺傳學,別的她沒有聽進去,教到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的時候,便傻笑個不停。

  「我們那裡的說法是『龍生龍,蟲生蟲』。」她突然漲紅了臉,將臉枕在一對臂彎中,只露出一對含笑帶怯的眼睛,「聞柏楨,你是龍哦——我們會生出什麼樣的小孩子呢?」

  停機坪上,圍界燈,泛光照明燈,齊齊開啟,照得夜如白晝,但又並不過於耀眼。

  雷鳥貳已經準備就緒,兩三名勤務正在做最後的升空排查。

  包謹倫站在休息室裡,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

  如果包氏家族當初不准他買直升機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